吳漢連戰連勝,自我感覺無比良好,接到劉秀詔書,心中大為不服,這也太保守了吧,你劉秀畢竟遠在洛陽,哪能像我這樣洞察前線戰況!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所以,吳漢不肯受,定要攻。


    吳漢於是率步騎兩萬餘人,進逼成都,離城十餘裏,在江北安營,又命副將武威將軍劉尚領萬餘人屯於江南,兩軍相隔二十餘裏,造浮橋於江上,以通往來。


    劉秀接到戰報,大驚失色,懊喪不已,如果來歙、岑彭還在,何至於出此昏招!當即下詔吳漢,嚴詞譴責道:“我此前指示你千條萬端,難道說得還不夠詳細嗎?為什麽你事到臨頭,竟然如此章法大亂?輕敵深入不說,又與劉尚分營而處,萬一出事,都沒法互相救援。公孫述如果出兵牽製住你,以主力猛攻劉尚,劉尚必破。劉尚既破,你也必敗無疑。幸好沒有出事,趕緊給我引兵返回廣都。”


    劉秀怕著怕著,還是出事了。詔書尚在途中,未及送達吳漢手上,公孫述已然發起懲罰性的攻擊,要讓吳漢為其愚蠢付出代價。


    公孫述命大司徒謝豐、執金吾袁吉領兵十餘萬,分為二十餘營,攻擊吳漢,同時命另外將領領兵萬餘人騷擾劉尚,使二人不能相救。吳漢與謝豐、袁吉苦戰一整天,兵敗,走壁堅守,謝豐、袁吉圍之。


    吳漢來不及後悔自己的失策,當下處境已經岌岌可危,必須盡快自救,於是召集諸將,大聲激勵道:“吾與諸君逾越險阻,轉戰千裏,遂深入敵地,至其城下,而今與劉尚二處受圍,勢既不接,其禍難量,欲潛師會合劉尚於江南,並兵禦之。若能同心一力,人自為戰,大功可立;如其不然,敗必無餘。成敗之機,在此一舉。”


    諸將皆曰:“諾。”


    吳漢饗士秣馬,閉營三日不出,多樹幡旗,使煙火不絕,以迷惑蜀軍,然後借著夜色,銜枚引兵,突然渡江而南,與劉尚合軍。


    謝豐、袁吉哪裏會想到吳漢一介莽夫,居然也會用計,根本就沒察覺吳漢已經連夜遁走。第二天,謝豐、袁吉留少許兵力於江北,率大部主力渡江攻劉尚,企圖一舉殲滅劉尚所部。吳漢率軍而出,大呼道:“吳漢在此!可來死戰!”謝豐、袁吉一直以為吳漢還在江北,突然見到吳漢出現眼前,驚詫不已,倉皇迎戰。漢軍無不以一當十,直衝蜀軍,蜀軍大敗,謝豐、袁吉二人陣亡。


    吳漢僥倖大勝,再也不敢戀戰,依照劉秀詔書的指示,乖乖引兵退還廣都,留劉尚原地駐守,以拒蜀兵。吳漢退回廣都,上書劉秀,對自己此前的戰略失誤深表愧疚,痛責“微臣愚蠢”,大讚“皇帝聖明”。


    吳漢雖然道歉,但是對於自己究竟錯在何處,心中其實仍是不甚瞭然,憑什麽岑彭進攻成都就是戰術得力,而到了他這裏,進攻成都卻變成了一著臭棋?


    在劉秀看來,吳漢的問題根本就不成其為問題,一目了然的事,有什麽好費解的?岑彭兩千裏迂迴之時,公孫述的重兵都在防守成都的東方,大軍集中於廣漢、資中二地,成都的防衛極為空虛,岑彭攻拔廣都,逼近成都之時,一則出敵不意,二則和成都空虛的守衛相比,岑彭握有絕對的兵力優勢,當然可以突擊成都,而且很有可能一舉拿下。隻可惜岑彭遭遇刺客刺殺,壯誌未酬,不能將戰史奇蹟演繹到底。而等到吳漢攻下廣都之時,蜀軍主力已經全部回撤,龜縮在成都附近,吳漢在兵力上並無優勢可言,加上蜀軍早已嚴陣以待,此時再想強行進攻,自然難為上計。


    劉秀見吳漢知錯能改,還算有救,而且吳漢將錯就錯,居然還蒙到了一場勝利,更加不便深究,於是下詔吳漢,勉勵道:“你引兵返還廣都,處置甚是妥當。有劉尚在前牽製,公孫述必然不敢攻你。公孫述如果單攻劉尚,你則從廣都盡起步騎赴之,值其危困,破之必矣!”


    【no.9 末日英雄】


    且說吳漢回師廣都,不敢再自作聰明,而是謹遵劉秀的部署,穩步向成都推進,與蜀軍交戰於廣都、成都之間,八戰八勝。建武十二年(公元三十六年)冬十月,吳漢攻入成都外城。


    公孫述困急無策,求計於延岑,問道:“事當奈何?”


    延岑答道:“男兒當死中求生,可坐窮乎!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陛下當竭盡財物,募敢死之士,為國死戰。財物易聚耳,不宜有愛。”


    在常人眼中,往往以為隻有土鱉財主才會愛錢如命,而貴為帝王者,財富應有盡有,當然視金錢如糞土,再多的錢花出去,眼睛都不帶眨一下的,絕不會境界下作到要當守財奴的地步。


    殊不知,皇帝也是人,吝嗇鬼也多得很。即使到了生死存亡之際,許多帝王依然守著金錢不肯撒手,寧願一死,也捨不得破財消災。


    前有新朝皇帝王莽,國之將滅,宮中尚有黃金近八十萬斤,錢帛珠玉不可勝數,王莽硬是捨不得,命北軍精兵數萬人捍衛京師,每人卻隻肯賞賜四千錢,結果導致軍士鬥誌全無,最終國敗身亡。


    又有南齊皇帝蕭寶卷,首都建康已被蕭衍的叛軍團團包圍,亡在旦夕,將領們請求蕭寶卷趕緊賞賜兵士,以激勵守軍士氣,蕭寶卷說什麽也不肯。將領們叩頭再請,蕭寶卷大怒,給出一個讓人哭笑不得的無賴理由,道:“憑什麽讓我掏錢,叛軍來了,又不是光殺我!”更有甚者,宮中存有數百具木板,將領們準備拿來修建城防工事,蕭寶卷連這也捨不得給,我還要留著建宮殿用呢。最終逼得大將內叛,索性砍了蕭寶卷的頭顱,向蕭衍邀功領賞而去。


    又有後唐莊宗李存勖的“賢內助”劉皇後,同光四年(公元九二六年),後唐軍隊糧餉不繼,軍心動搖,而宮中內庫財寶一大堆。宰相向李存勖請求從內庫撥款救急,劉皇後躲在屏風後偷聽,不一會兒,劉皇後端出些許妝具和三個銀盆,放在宰相麵前,又牽出三個皇幼子,也站在宰相跟前,氣呼呼地對宰相說道:“宮中就剩這麽些東西了,請你拿去賣了,充作軍費。”劉皇後這麽一來,宰相哪裏還敢再開口要錢,隻得惶懼而退。劉皇後自以為得計,得意不已,而將士聞訊,無不心寒絕望。其後四方兵起,李存勖再出金帛賞賜諸軍,軍士破口大罵:“我等妻子皆已餓死,再要這些金帛何益!”劉皇後守財如命,最終害得自家老公眾叛親離,亡國殞命。劉皇後逃命之際,仍不忘大量攜帶珠寶,逃到太原,躲進尼姑庵,削髮為尼,被後唐明宗李嗣源派人搜獲,毫不客氣地砍了腦袋,收走珠寶。


    和以上幾人相比,公孫述大有丈夫豪氣,聽了延岑的建議,絲毫也不猶豫,當即盡散金帛,許以重賞,募敢死隊五千餘人,交由延岑統領。


    延岑下書吳漢,告以明日會戰,地點為成都城外市橋。吳漢大喜,來得正好,我正擔心攻城太難,你倒主動出城求戰。雙方擺開陣勢正麵決戰,吳漢最喜歡不過了(最重要的是丫也不會別的),當即回書延岑:“如約!”


    明日,延岑領兵出城,領先打頭的竟是軍樂儀仗隊,擂鼓吹角,彩旗飄飄,搖頭晃腦,吟詠舞蹈,比戲班子更加招搖,慢悠悠地奔市橋而來,哪裏像來打仗,分明更像迎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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