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莽聞言大喜,拜王邑為大司馬,命其依計而行。


    【no.3 哭城】


    且說漢軍在度過了因劉縯之死而引發的一場內部危機之後,開始發動誌在滅亡王莽的總攻。七月初,漢軍兵分兩路,一路由定國上公王匡率領,北上攻打洛陽;另一路由申屠建、李鬆率領,向西進攻武關。


    漢軍大出,三輔震動。析縣豪傑鄧曄、於匡起兵響應,鄧曄自稱輔漢左將軍,於匡自稱輔漢右將軍,眾數千人,先後攻下析縣、丹水,進逼武關。


    武關都尉朱萌,乃王邑舊部,當初在王邑麵前斷指明誌,誓與武關共存亡。人通常隻對自己做不到的事情發誓,朱萌也不例外。一見鄧曄等人兵臨關下,朱萌想也未想,麻利地開關而降。鄧曄拿下武關,士氣大振,揮師北上,一路勢如破竹,攻下湖縣之後,距離長安已不足兩百裏。


    王莽知道,就像人終究要死一樣,漢軍遲早會來,但他絕對想不到,漢軍居然會來得如此之快。他近日惡補兵書,軍事略通,他知道,失了武關,就意味著長安南邊門戶洞開,漢軍可以自此源源進入關中。丟了湖縣,則意味著長安向東的道路已被攔腰截斷,再也無法和洛陽取得聯繫。


    長安已是孤城一座,而派往招降赤眉的使者,卻有如石沉大海,杳無音信。眼看外援斷絕,難道隻能坐以待斃?


    然而,超現實的一幕發生了。


    王莽彷徨無策之下,召集群臣而問。群臣大眼瞪小眼,也是毫無主意。隻有大司空崔發獻計道:“《周禮》及《春秋左氏》皆有記載,國有大災,則哭以厭之。故《易》稱‘先號啕而後笑’。宜呼嗟告天以求救。”


    大司空崔發,說來也是飽學大儒,此次領兵攻打武關的漢軍將領申屠建,當年便曾在他門下學《詩》。然而,無論崔發如何引經據典,餿主意終究是餿主意,哭如果也能作為大規模殺傷性武器的話,嬰兒早就天下無敵!


    王莽病急亂投醫,畢竟,餿主意也是主意,於是聽崔發之言,率群臣至城外南郊,築台祭天,陳其符命本末,又作告天策,歷數自己的功勞,長達千言,念罷,雙臂臨風,仰天高呼:“皇天既命授臣莽,何不殄滅眾賊?即令臣莽非是,願下雷霆誅臣莽!”說完,搏心大哭,氣盡,伏而叩頭。


    王莽祭天完畢,崔發又獻計道:“國難當頭,陛下一人哭之不足。理應舉國慟哭,以祈上天垂憐。”王莽一切照辦,命長安城中百姓旦夕聚哭,凡是來哭者,由朝廷管飯,哭聲悲哀而響亮者,邊哭邊能誦策文者,則加封為郎官。


    於是,長安數十萬老百姓,很高興地哭了起來。長安隨之變成一座哭城,從早到晚,哭聲不斷。


    古來善哭者,莫過於《三國演義》中的劉備。毛宗崗評《三國演義》,譏劉備曰:安得一副急淚?大有視劉備為演技派之意。然而,劉備不幹了,人家不是演技派,人家明明是實力派!


    想來卻也釋然。所謂眼淚,必從傷心處覓。劉備一生顛沛流離,傷心事不知凡幾,隨便想起一件來,都足以灑上半斤熱淚。隨想隨灑,何急之有?


    再說長安這些老百姓,奉旨而哭,起初也無眼淚,隻能裝裝樣子,慢慢便摸出了規律,拚命想自己的傷心往事,很快便淚如決堤。哭雖是假哭,淚卻是真淚。


    此類假公濟私之哭,西人亦然。荷馬史詩《伊利亞特》敘及英雄帕特羅克洛斯之死,一眾女俘匯聚哭喪,共悼國殤,雲:


    〖伊等盡皆號啕,無不熱淚盈眶,


    看似哀痛帕特羅克洛斯之陣亡,


    實則各自哭著各自的悲傷。〗


    人生各有各的不幸,於是各有各的哭法。長安數十萬老百姓,在眼淚中逐漸分出了高下,最終五千餘人脫穎而出,憑藉他們傑出的慟哭,封拜成為郎官。


    【no.4 兵臨城下】


    事實證明,長安並不相信眼淚!要想保衛長安,唯一的辦法隻能是戰爭。


    王莽倉促拜將軍九人,號稱“九虎”,領北軍精兵數萬人前往東方迎戰。這數萬北軍,乃是帝國的最後資本,倘若再打沒了,那帝國也就徹底完了。王莽將九虎的妻子兒女作為人質扣留宮中,以督促九虎在前線為國盡忠,又賞賜士卒每人四千錢,以激勵士氣。


    四千錢是什麽概念?以當時飛騰的米價而言,四千錢都不夠拿來買半石米。王邑見王莽如此摳門,直諫道:區區四千錢,還不如不賞。成敗在此一役,想要將士們往死裏打,賞賜也必須往死裏賞。


    當時,國庫尚有黃金約八十萬斤(一斤金約兌換一萬錢),其餘錢、帛、珠玉財物無數。王莽以收買人心起家,出手一向慷慨大方,視錢財如糞土,當此危難之際,更無吝嗇心疼的道理。然而,麵對王邑要求他加賞,王莽卻沉默以對,久久不答。


    君臣相對無言。王邑鼓起勇氣,正視著王莽,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的王莽,哪裏還是他熟悉的那個君臨天下的帝王!在王莽的身上,已經沒有了生機,隻有垂暮的頹唐,很顯然,他已經默認了自己的失敗,他已經從精神上放棄了抵抗。他現在隻是一個年邁的老人,孤獨地坐於空曠的宮殿,內心一片荒涼,不再有任何欲望,剩下的隻有悲傷。王邑不忍再看,別過頭去,心中也是大感淒涼。


    良久之後,王莽這才嘆道:事已至此,夫復何言!如果他們愛錢勝過愛國,寧願為錢而戰,也不肯為國而戰,那這個國我不要也罷。說完,淚如雨下。


    直到此時,王莽仍然沒有拋棄他對人性的幻想。他把問題拋給了北軍將士,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你們究竟愛錢還是愛國,自己決斷!


    北軍將士們的回答卻很簡單,國已經不國,錢永遠是錢。區區四千錢就想換我們賣命,你王莽也實在是太侮辱人了。於是怨聲載道,鬥誌全無。


    九虎領北軍至華陰回溪,不敢迎擊漢軍,隻是扼守關隘,北起黃河,南抵太華山,布下一道數十裏長的防線。漢軍見官兵前來,於匡領數千弓弩手,乘堆挑戰。鄧曄則率二萬餘人從閿鄉南出棗街、作姑,繞至九虎背後。九虎腹背受敵,大敗而走。其中三虎郭欽、陳翬、成重收拾散卒,撤退至渭口,守衛京師倉。另有兩虎史熊、王況則逃回長安,詣闕謝罪,王莽派使者責問,兩虎自殺。其餘四虎(史冊無姓名)落荒而逃,不知去向,至於還留在王莽宮中的妻子兒女,你王莽愛殺不殺,咱是顧不上了。


    鄧曄大敗九虎,適逢申屠建、李鬆也從武關趕來,於是合兵一處,共攻京師倉。鄧曄又以王憲為校尉,領數百人北度渭水,進入左馮翊,攻城略地。李鬆則遣偏將軍韓臣領兵西進,試探長安道路。


    李鬆和鄧曄久攻京師倉不下,不免氣餒,小小京師倉尚且如此費勁,何況長安城!看來必須等漢軍主力前來才行,於是引兵退至華陰,休整部卒,修治攻具。


    李鬆和鄧曄攻擊受挫,而被他們像風箏一樣放出去的兩個小兵——王憲、韓臣,卻所向披靡,戰果豐碩。王憲北至左馮翊,不費刀槍,各縣豪傑已紛紛歸降,王憲一路收兵,很快便眾達數萬人,再折向南行,兵臨渭水,長安城已是隔河在望。韓臣西進至新豐,正遇新朝波水將軍(史冊也無姓名),兩軍交戰,波水將軍大敗而逃,韓臣熱血上湧,在後一路猛追,而這一追,便追到了長門宮,距離長安城已不足二十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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