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劉秀的想像之中,太學生應該是這樣一群年輕人:他們熱血沸騰,以天下為己任;他們滿懷理想,不避利害;國有大事,鯁論間發,言侍從之所不敢言,攻台諫之所不敢攻。總之一句話,隻需一小點火星,這群人馬上就能變成易燃易爆品。或許,這些太學生畢業之後,熱情漸漸耗盡,最終成為沉悶的官僚或順從的臣僕,但至少在就讀太學的時候,他們年輕過,他們張狂過,他們的太學生涯沒有枉過。


    然而,自王莽當政以來,太學的這種傳統精神卻已淪喪殆盡,始作俑者,則是一個名叫哀章的傢夥。


    哀章,廣漢梓潼人,素無行,好為大言,在太學裏默默混了n年,很不招人待見。然而,當機會來臨之時,哀章隻幹了一件事,便徹底地發了跡。


    當時,全天下的人都知道王莽想自己當皇帝,而王莽也有這個實力自己當皇帝。無奈總也找不到合適的藉口,王莽隻能成天憋著,憋得那是相當難受。


    哀章急王莽之所急,替王莽解決了藉口問題。


    哀章做了一個銅匱,又分別作了一圖一書,圖名為“天帝行璽金匱圖”,書名為“赤帝行璽劉邦傳予黃帝金策書”,置入銅匱之中。圖和書的內容,顧名思義可知,乃是以漢朝開國皇帝劉邦的名義,遵從上帝的意誌,將皇位傳與王莽。哀章製作停當,蓄意挑了某日黃昏,能見度低,便於裝神弄鬼,穿一襲黃衣,披頭散髮,持匱來到漢高祖劉邦廟,交付守廟的僕射,沒頭沒尾說了一句:“報於王莽知。”不待僕射反應過來,便飄然遠去。


    僕射恍惚之中,以為遇見了神怪奇異,不敢怠慢,連夜上奏王莽。


    王莽得報大喜,拍案叫絕。他也一直在苦苦尋找稱帝的藉口,怎麽就沒想到拿劉邦來做文章呢?如果連劉邦都同意將江山相讓,那天下百姓還能有什麽閑話好講?絕了,這主意絕了。


    次日一大清早,王莽便率領滿朝文武,浩浩蕩蕩開赴漢高祖劉邦廟,拜受金匱圖書。拜受完畢,一回宮,立馬下詔稱帝。


    難道哀章就這麽做了活雷鋒?差矣,哀章早有後著。


    哀章不僅替劉邦拿了讓位的主意,也替王莽拿了封官的主意。他在偽造的圖書上,開了一份名單給王莽,誰誰該做四輔,誰誰該做三公,誰誰該做四將,寫得一清二楚,而他哀章的名字,也堂而皇之地摻入其中。


    王莽要坐實金匱圖書確為神授,因此,就算知道哀章心中的小九九,也並不計較,照單全收。王莽稱帝之後,封哀章為國將,美新公,列在四輔,位居上公。


    荒謬的是,哀章為了神化金匱圖書,曾特意胡亂編造了兩個人名,混入封官名單之中。這兩個名字,一為王興,一為王盛,合起來,寓意著王氏興盛。王莽一不做,二不休,連這編造出來的王興和王盛,也非要找出真人不可。這一找,找出了十多個王興和王盛,再通過占卜和相麵,最終定下兩人——一個是看城門的王興,被封為衛將軍,奉新公;一個是擺攤賣餅的王盛,被封為前將軍,崇新公。


    我們不難想像,哀章如此輕易的發跡,帶給太學的是怎樣的震撼和刺激。官居國將,爵封美新公,除了當皇帝之外,這幾乎是一個人可以夢想的最高位置,而哀章從一個遭人鄙夷的窮太學生,爬到這個位置,隻用了一個黃昏而已。


    孔子曰:“見賢思齊焉,見不賢而內自省也。”這是夫子的境界,咱不能比。對一般人來說,往往是見不賢而思齊焉。像哀章這樣,一夜暴貴,讓多少人羨慕得牙癢癢,恨不得自己就是下一個哀章。


    而在太學這方麵,也第一時間將曾經不齒的哀章列為傑出校友,廣為宣揚。可想而知,勢利的校方樹立起這樣一位榜樣,最終將導致太學生們如是思想:


    投機取巧學哀章,榮華富貴做國將。


    太學之風,由此衰也。太學之魂,由此喪也。


    然而,像哀章這樣的發跡機會,畢竟是千年才有一回,對於普通太學生而言,較為現實的發跡途徑則是參加太學每年舉行的會試,成績優異者直接授予官職——甲科四十人為郎中,乙科二十人為太子舍人,丙科四十人補文學掌故。


    兩耳不聞身外事,將青春託付於枯燥的經文,然後等待每年一次的會試,贏取一張做官的門票,在劉秀的這些同學們看來,乃是一筆合算的交易,於是甘心陷入六經的羅網,忍受註疏之冗長。反正經學隻是一塊敲門磚,敲開自己的仕途和前程罷了,他們才不在乎讀的到底是六經還是《易筋經》,又或者是《玉女心經》。


    【no.4 麗人行】


    博士和同學們皆無足觀,劉秀飲酣視八極,俗物多茫茫,不由得滿腔悲涼,索性課也懶得去上,終日四處浪蕩,很是過了一段沉淪時光。


    這一日鄧禹來訪,劉秀正蒙頭大睡。鄧禹上前搖晃劉秀,搖而不醒,繼之又掐又擰,待劉秀醒來,鄧禹便宛如在打量一位失足青年,滿臉惋惜之狀,責備劉秀道:“大白天睡覺,你羞也不羞?宰予晝寢,子曰:朽木不可雕也。你想做朽木嗎?”


    劉秀正襄王夢神女,好不快意,無心理會鄧禹,換了個體位,繼續睡去。鄧禹一把掀起被褥,扔在地上,正色道:“我一直在觀察你,成日學堂不上,要麽昏睡,要麽遊蕩,年紀輕輕,豈能如此虛擲時光?”


    被這麽位小人兒教訓,劉秀還真是沒脾氣,隻能苦笑。鄧禹掏出一片又皺又舊的麻紙,硬塞到劉秀手上,道:“日後你當謝我。”


    劉秀一激靈,什麽大禮,莫非武功秘籍?揉揉惺忪睡眼,展紙而觀,不禁心驚肉跳。但見紙上乃是鄧禹每天的活動計劃表,早起便《讀詩經》,再到其餘五經,又學六藝——禮、樂、射、禦、書、數,時間排得滿滿當當,真箇是針插不入,水潑不進,除了吃飯睡覺,幾乎完全沒有閑暇。


    鄧禹見劉秀汗下如雨,以為他自知羞愧,於是不無得意地說道:“人皆視禹為神童,以為天授大才,殊不知皆由勤苦而來。禹有薄名,豈妄得哉!”


    劉秀悵然嘆道:“急轡數策,非千裏之禦也。你還年幼,弦繃得如此之緊,何苦來哉!”


    鄧禹不服道:“甘羅十二為宰相,我呢,我已經十三了。”


    劉秀忽然有一種想揍人的衝動。你小子這不是欺負人嘛,別人是倚老賣老,你小子卻是倚嫩賣嫩,氣得死個人。老子十三歲的時候,還在蕭縣上小學呢,老子抱怨過嗎?孔子十五歲方才有誌於學,你小子著什麽急?


    劉秀將麻紙交還鄧禹。鄧禹瞪大眼睛,詫異道:“怎麽,你不抄下來?”他還滿心以為劉秀肯定會抄一個備份,然後自己跟著練習呢。


    劉秀暗笑,隨口敷衍道:“不用抄,都記下了。”


    鄧禹不依不饒,又問劉秀:“最近可看了什麽書?”


    劉秀隨口答道:“子書。”


    “子和子,差別大了去了。哪個子?”


    “孫子,吳子什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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