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奮捅了一下鄔桑,向車窗外的居酒屋努了努嘴,小聲問:“那上麵的日本字寫的是什麽?”


    鄔桑掃了一眼,告訴他:“四姐妹居酒屋。”


    秦奮點了點頭,兩人互相瞅了一眼,似乎達成了某種默契。


    梁笑笑也睜開一條眼縫瞥向那家居酒屋。


    鄔桑為他們預訂的旅館坐落在阿伊努族人居住的一條街上,阿伊努族是日本唯一的少數民族,世世代代居住在北海道,過去的生存方式類似於因紐特人,靠狩獵捕魚為生,據說阿伊努族人才是日本的原始主人。今天阿伊努族人仍然保留著他們的語言服飾和建築形式。這條街巷就集中體現了他們的民族風貌。


    秦奮和鄔桑從汽車的後備箱裏卸下行李。梁笑笑坐了一天車,身體有些倦怠,她走出汽車,一邊舒展筋骨,一邊欣賞著鱗次櫛比的街景。


    一對旅行至此的情侶請她幫忙拍照留影,她端起相機,取景框裏驀然出現的,竟是她和謝子言在相擁而笑。這使她怔忡了片刻,眨了好幾下眼,才回到了現實。


    鄔桑和秦奮提著行李往旅館櫃檯前走,問秦奮:“怎麽住啊?你們倆一間?”


    秦奮緊趕兩步跟上鄔桑,說:“兩間,咱倆一間,老沒見了好好聊聊。”


    鄔桑不以為然地撇撇嘴說:“跟我你就別假招子了,守著這麽一天仙你跟我睡?”


    秦奮嚴肅地答道:“真不是假招子,沒到那分兒上哪,她心裏沒我。”這是一所家庭旅館,樓下是餐館,樓上是客房。天色已經暗了,窗外景色籠罩在霧靄之中,整座小鎮尤如一幅水墨山水畫。


    榻榻米上擺著一套為住店客人準備的簡裝和服,旁邊還擺著一雙木屐。


    梁笑笑枕著胳膊側躺在榻榻米上,眼睛望向那套和服,和服再一次勾起了她的回憶。


    三年前,梁笑笑和謝子言穿著和服相對跪坐在榻榻米上,每人麵前擺著一張黑色的小木桌,上麵布著日式的餐具,一個日本女人跪在旁邊為他們斟上清酒。子言和她含笑執杯,四目相對,雙雙一飲而盡。


    他們剛放下酒杯,日本女侍忙又給他們斟滿,一邊斟酒一邊嘰哩哇啦說了一大串話,像是誇他們酒量好的樣子。


    謝子言對梁笑笑說:“你看,人家日本人都說咱倆特般配吧!”


    梁笑笑假裝驚奇地問:“是嗎?你還懂日語哪?”


    “那當然啦!”


    “那你問問她,咱們哪點兒般配?”


    謝子言立刻扭頭對日本女侍說:“空尼其哇空班哇一嘍一嘍戴斯嘎?”


    女侍琢磨了一下,忽然忍不住捂著嘴笑起來,而且越笑越厲害,另一隻手直捂肚子,幾乎倒在榻榻米上。


    梁笑笑又氣又笑,對老謝說:“簡直滿嘴噴糞!你那幾句還不如我呢,想在這兒蒙我?”


    老謝還嘴硬:“我給她講了一個日本流行笑話,你看把她樂的!”


    等日本女侍笑著、鞠著躬離開房間後,梁笑笑對謝子言說:“別拿別人說事兒,你自己說說,咱倆哪點兒般配?”


    老謝也不回答,夾起一塊金槍魚蘸了綠芥末,像哄小孩似的把生魚送到梁笑笑的嘴裏。梁笑笑隻得張開嘴吞了,嚼了兩下,表情一下變得十分怪異,眼淚一下子被芥末嗆了出來。


    謝子言哈哈大笑。


    等梁笑笑就著麥茶把金槍魚咽下去,抹著眼淚繼續對老謝說:“別人說般配還是不般配,對我都無所謂。我隻要你說!如果你認為不般配,咱們就拜拜。如果般配,你今天要告訴我,你今後打算怎麽辦?”


    就是順著這個話,梁笑笑又說起了離婚結婚的事,結果大鬧一場,喝得大醉的……


    一陣敲門聲,把梁笑笑從回憶中拉回了現實。秦奮已經換了一身和服,把門拉開,對梁笑笑說:“笑笑,該吃飯了。”


    他們在小矮幾前盤腿坐下,也是一位日本的女侍端來酒菜,服侍他們用膳。


    秦奮吃下一塊生魚,立刻被芥末嗆著了,表情也如梁笑笑當年一樣怪異,他梗著脖子大張著嘴像是要打哈欠一般,眼眶裏噙著淚。


    梁笑笑說:“你芥末蘸得太多了。”


    秦奮五官擰在一起,然後舒展開來,長出一口氣,贊道:“豁,真躥,一下就頂到了腦門。”吸了吸氣,連聲道,“過癮,真剌激。通透。你要不要試試?”


    梁笑笑淺笑,一語雙關道:“我受的剌激還少嗎?我現在需要的不是剌激,是麻木。喝酒的最大好處就是可以讓人麻木。”


    秦奮又夾了一塊生魚送到嘴裏,淚眼婆娑端起酒,說:“我現在也很需要麻木,要不是趕上你萬念俱灰,也輪不上我能坐在這兒跟你談婚論嫁。我受的剌激一點兒也不比你小。”


    兩人都喝下了杯中酒,梁笑笑拿起自己的酒壺,起身來到秦奮麵前,跪下,為他斟滿酒,問他:“告訴我,為什麽會容忍自己的女朋友心裏掛著別人?你喜歡我什麽?”


    秦奮反問:“我說過喜歡你嗎?”


    梁笑笑說:“要誠實。這是我們今後能在一起的前提。”


    秦奮端起酒喝了,“我願意娶你的前提就是因為找不到比你還傻的人。”


    梁笑笑垂著頭,慢慢地說:“以後我不會再這麽癡心了。”


    秦奮給她斟了一杯,把酒遞給她,“你呀,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想三心二意你還真沒那本事,逢場作戲你都不會,全寫在臉上了。我把話放這,他這一頁你是還沒有翻過去,一旦翻到新的這一頁,你照樣會一心一意,我就是看準了這一條才容忍你現在的表現。你傻,我可不傻。”


    梁笑笑喝幹了酒,問他:“那我要是接受了教訓變得聰明了呢?你會不會覺得自己的如意算盤落空了?”


    秦奮把酒壺一礅,冷著臉說:“你怎麽回事,緊著給你台階你不下,非逼著我說難聽的話……”


    梁笑笑也不示弱:“你說呀。”


    “我就是因為你長得好看想跟你玩玩,你接受嗎?你玩得起嗎?三心二意貌合神離你是我的對手嗎?你信不信?我心裏裝著八個女的也讓你看不出來。我有什麽落空不落空的?你不拿我當回事,我就把你當送上門來的一便宜給占了唄。”


    梁笑笑生氣了,說:“好啊,終於說實話了,徹底暴露了你的醜惡麵目。把返程的機票給我,我明天就回北京。”


    “還想要返程的機票?我明天就把你賣給阿伊努族人,讓你一輩子伺候人家捕魚狩獵,生一大堆孩子,風吹日曬風餐露宿風裏來雨裏去,食不果腹衣不遮體,想逃跑抓回來就是一頓毒打,三年就把你折磨成一個又黑又瘦誰看了都躲的幹巴小老太太……”


    秦奮的話還沒說到一半,梁笑笑就已經撲上去了,拳頭巴掌雨點般地落在了他的身上,她邊打邊說:“你怎麽那麽狠呀……你怎麽那麽恨我呀……我真是瞎了眼了落入了你的魔掌……”


    兩個人的話爭先恐後疊在一起。秦奮被梁笑笑按倒在榻榻米上,梁笑笑掐著他的脖子問他:“你還氣我不氣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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