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神洲城外。


    過橋之處,四國的車隊就這樣聚在了一起。


    大慶和乾元的學子倒是和諧聚在一團。


    楚國和韓國卻成了兩批,互不來往。


    想當年!


    乾元大軍逼,勢如破竹,韓國與楚國迫於無奈,隻能攜手共抗強敵,聯盟之約,不過是權宜之計。


    而今,時過境遷,兩國各自為政,國力日盛,少了外患侵擾,早就滋生了矛盾。


    國內便多了議論!


    “楚人,心比天高,狼子野心,與之交往來,尚需防身立命。”


    “哼,楚人自負過頭,目光短淺。”


    楚國常以天下儒家正統自居,對外國學子多有輕視。


    而關於儒家一脈的開山鼻祖“至聖先師”的歸屬問題,更是成了韓楚兩國之間自古不變的爭議。


    韓人言之鑿鑿,聲稱這位奠定儒家根基的聖人,追根溯源實則是韓國貴族,隻是遊曆到楚國建立學統。


    而楚國亦不甘示弱,說韓國把那位儒家聖人趕出國內,是對聖人的背叛,早就不算儒家真正的正統。


    那個時候乃是戰國之時,百家學說爭鳴,儒家雖是當世顯學卻也不受到國君重視。


    戰國多崇尚武力與權謀,提倡霸道。


    對儒家所倡導的“仁”與“禮”治國之道嗤之以鼻。


    最後那位開創儒學,被後世之人稱呼為夫子的聖人,年老之時建立白鹿書院,直至老死之時都在想著韓國。


    後來戰國結束,七國鼎立,君主開始用儒家的思想治國。


    從白鹿書院走出的弟子,開始在各國居於高位。


    天下間儒教之風大盛,白鹿書院也因此被尊為天下儒學的正統之源。


    此時!


    乾元的第三親王武隆,立於橋頭,目光掠過一群意氣風發的楚國學子,以及那位身居高位荀禮,沒有絲毫寒暄之意。


    嘴角不由勾起一絲莫名的冷笑。


    武隆打心眼瞧不起這個國家,由一群儒生“蛀蟲”治國,君主成為了傀儡。


    挾天子,家天下!


    還美其名曰:“君臣和睦”,不過是一群竊國賊罷了。


    他徑直向江中的小島走去!


    謝淳安和二女,還有鄒林也是跟著武隆一路而去。


    相比於韓楚,二選一的情況下,自然是選擇實力強大的乾元。


    一旁的亭子內。


    青衣儒衫,風采翩翩的荀禮感受到武隆的銳利眼神,臉色不變。


    荀禮身旁是公孫稷下。


    這位楚國公孫家的嫡孫,楚國第一世家的貴公子,無論是相貌還是儀態,都堪稱完美,在楚國多女子追捧。


    在大楚的皇宮之中那些個小皇子都要規規矩矩稱呼公孫稷下一聲“兄長”。


    可見公孫家的權勢!


    他望著武隆等人離去的背影,眉頭微蹙,心中不禁生出幾分疑惑。


    四國齊聚,而其餘三國皆與楚國保持著距離,這樣的局麵,讓他感到了一絲不安。


    他不由緩聲問道:


    “荀先生,我等是否需得前去……?”


    荀禮,公孫中庶之得意門生,昔日於白鹿書院,以未及弱冠之齡,便已能開堂執經講道,為書院之奇談。


    荀禮聽後笑道:


    “韓人之心,與我等始終有一江之隔,終成禍患,這是楚人都知道的道理。”


    “君子就算再好客,然若以熱臉去貼別人的冷灶台,何必自尋煩惱!”


    公孫稷下聞言,眉頭微蹙,似有所悟,卻又忍不住追問道:


    “昔日我楚國,不正是以連橫合縱之策,縱橫捭闔於列國之間嗎?荀先生您,更是此策之堅定擁躉。”


    “楚國雖是已經強大,又豈能以一己之力,抗衡諸國?”


    荀禮聞言,笑容更甚,緩緩道:“世事如棋局,昔日之策略,未必適用於今朝。十年前,乾元強大,韓楚聯合,以圖自保。”


    “時至今日,一切都已經變化,自然不能一蓋言之。”


    “當年的夫子提倡仁義,禮製,被君王視作亂國之術,他們還說,一個國家提倡仁義,隻會被他國視為魚肉。”


    “他們卻不懂,君子也可澤被天下!”


    公孫稷下聞言,心中更添幾分迷茫。


    數名壯士角力,明知單打獨鬥難以取勝,豈非更應尋覓盟友,共禦外侮?


    此理雖明,卻為何荀先生卻言無需急於一時?


    荀禮看著不遠處的燕地大城,慢慢道:


    “等這次燕王稱帝之後,你便明白我今日之話。”


    公孫稷下慢慢點頭。


    燕王稱帝這一舉動,無疑在四國之間掀起了波瀾。


    他行走在燕地,心中充滿了疑惑。


    這片土地上的百姓雖安居樂業,但他們的思想卻顯得與眾不同,仿佛遊離於各家之外。


    不尊儒學,佛教,道教!


    不加深王權,反而分化自己的權利,設置多種州牧和參議會。


    相當於把權利開始下發給了下麵的普通人。


    百姓雖是安居樂業,其中的思想,實在如同異類。


    如今燕地建國在原本屬於大慶的土地。


    這位燕王得國正嗎?


    他出身公孫一家,雖把持著整個國家的軍隊和政務。


    可是!


    公孫家世世代代就有家訓傳下。


    “不可建國,不可稱帝!”


    公孫稷下也不在多問,隻不過眼神多是看向江中小島。


    三國使團為首之人都在此地匯聚了,那位在大楚白鹿書院求學的韓國公主,不知此時作何想法。


    此時!


    江中小島上。


    最中心處的石雕邊的護欄上,幾人相遇到上。


    沒有任何劍拔弩張,如是遇到普通朋友一般閑聊。


    “璃淺,見過王爺!”


    武隆打量著這位韓國公主,在四國之中素有賢名,能把使團如此重要之事,交給她來做,足可見其能。


    她的身旁除了一位侍女外,七八名侍衛外就再無任何護衛。


    相當於孤身走四國,足見其膽。


    他對女子總有幾分敬佩,可能是乾元這位女帝陛下,實在讓她對女兒,這二字有了別樣的體會。


    “公主,客氣!”


    幾人都是從不同國家而來,見麵都隻是會意,無須參拜。


    宇文璃淺留意到武隆身後幾人。


    尤其是這名叫謝靈萱的女子


    實在是不能不讓人留意,麵若瓊花玉貌,臉如春華之樣,身姿動人至極。


    宇文璃淺便笑道:“這位姐姐,便是這胭脂榜首吧?”


    她本以為這位傳聞中年齡頗大的女子,會有婦人之態,想不到竟然如此靚麗。


    如同剛剛滿雙十的女子!


    謝靈萱見此,盈盈一禮,溫婉如玉的聲音響起。


    “謝靈萱見過公主殿下。”


    “公主謬讚了。”


    實在是女子的容顏太過於驚人。


    宇文璃淺身後的侍女,都不由吃驚,公主已經生的極美,卻還是不能與之相比。


    女子的眼底似乎帶著輕煙般憂愁,更是讓人心起憐愛。


    侍女也不禁在心中暗自猜測,這樣的女子怎麽會有煩惱了?


    謝淳安的目光在宇文璃淺的臉上停留了片刻,隨即恭敬地行禮道:


    “謝淳安,拜見公主殿下。”


    宇文璃淺微笑著回應:“謝大人,不必多禮。”


    言談之際,幾人寒暄!


    宇文璃淺悠然提起,在韓國之時便已耳聞謝淳安“鐵口直斷”,名聲遠播。


    不料,謝淳安卻以一抹自嘲的道:“老夫竟是以街頭巷尾的占卜之術,而非治國安邦之策,揚名於諸國之間,實乃出乎意料。”


    一旁,武隆適時插話,提議道:“公主,何不請謝大人為您一觀運勢?”


    武隆能與謝淳安這一路行來,他一直頗癡迷此道。


    當年就是遊方的道士看出武纓有真龍之貌,武隆也就沒有猶豫,直接在武纓還未崛起之時,早早下注。


    宇文璃淺輕輕搖頭,對鬼神之說抱持淡然。


    徽宗因沉迷道教,將國事交由道士處理,最終導致了國家的衰敗。


    在她看來“問之於天,不如問之於民”,隻有真正了解民情,才能治理好國家。


    至於自己的運勢,都是和韓國相關,出身帝王家,受其尊,就要為其憂。


    謝淳安聞言,撫須而笑,仍忍不住讚道:


    “公主龍睛鳳頸,雙眸如炬,額方頤廣,貴不可言,非言語所能盡述。”


    侍女在旁,心中暗自思量,對謝淳安之語不以為然,心中已將謝淳安打為江湖騙子一類。


    自家主子,可是一國之公主,千金之軀,自然是貴不可言。


    韓國宮中,亦常有術士出入,為君王仆算吉凶,但隻需言辭討巧,便能換取豐厚賞賜。


    她總是不信的,要真有滿天的神佛。


    第一個就該保佑寺廟之中的吃齋念佛的僧人,天天誦經的和尚。


    謝靈萱似乎聽出其中深意,便多看了一眼這位公主。


    宇文璃淺邊上的杜誨倒是笑著開口道:


    “謝大人,不妨為我一看!”


    謝淳安看向這位在場的唯一楚國之人,這位白鹿書院的先生


    然後笑道:


    “杜先生,不妨往北方看看。”


    杜誨聽後卻沒當回事。


    武隆的目光轉而投向那座石雕,眼神中流露出幾分感慨:


    “這位燕王,年僅二十六歲便已名動天下,當真是少年英雄,令人仰望。”


    “我常想,此生若能有機會與其在戰場上交手,定能成就一番佳話。”


    武隆的話語中透露出他作為沙場老將的自信,他也是知道。


    陸家軍的輝煌戰績絕非虛傳,那八千破三萬,八萬破四十萬的赫赫戰功,是無數將士用鮮血與生命鑄就的傳奇,而非文人筆下輕描淡寫的野史。


    凝視著眼前的雕像,武隆的思緒飄向了即將與燕王會麵的場景。


    他忽而沉聲發問,語帶深意:


    “這位燕王,其得國之途,究竟是否光明磊落,合乎天道人心呢?”


    也就是得國正嗎?


    翻開史書,竊國之輩屢見不鮮,有托孤重臣趁主弱國危,行篡逆之舉。


    亦有戰國之時國君,被讒言所惑,三人成虎,誇讚其人有德有才,理應退位讓賢,最後被奸人蒙蔽,行了禪讓之舉。


    此為得國不正!


    然而,亦有光明正大者,如大慶高祖,自微末流民之身崛起,以一己之力,開創大慶基業。


    再如乾元皇族武家,自部落之中奮起,征伐四方,終成大業。


    此言一出,四周頓時陷入一片沉寂。


    陸沉,這位曾為大慶曾經的臣子,他食過君祿。


    又算什麽了?


    謝靈萱輕輕開口,聲音中帶著幾分堅定:


    “他得位之正,實乃民心所向,此乃不可否認的事實。”


    宇文璃淺聞言,想起胭脂榜上那位絕色佳人與燕王之間錯綜複雜的關係。


    有這婚約之事。


    終南山“怎配我陸沉!”的決絕之語。


    為燕王平添了幾分薄情之名。


    如今看樣子,這位謝家小姐,似乎還真的未曾忘記陸沉,傳言是真。


    謝淳安則保持沉默,作為大慶的重臣,他深知此時此地,不宜妄加評論。


    宇文璃淺也有思考,燕王當年的進京之舉,雖扶持了新帝,但殺害舊帝與太後的行為,還是汙點。


    乃是不忠!


    正當眾人沉默之際,武隆準備越過這個話題是。


    一道蒼老的聲音從後麵傳來道:


    “少保得國,其正無比,無可置疑。”


    幾人轉眼看去。


    眾人聞聲轉首,隻見一位身著白衣素袍的老者站在謝淳安身後。


    鄒林!


    他不僅是圍棋一道的大國手,這次跟隨謝淳安遊曆燕地而來,是用另一重身份。


    鄒林世代都是史官,參與過大慶國史大綱的編纂。


    幾人一齊看向此人。


    此間有乾元的親王,韓國的公主,大慶的大吏。


    武隆臉上倒是饒頭興趣,他對於大慶之人怎麽評價這位燕王有這好奇!


    老人並未因眾人的注視而顯得局促,他的目光地落在那些雕刻著年輕少保形象的雕像上。


    仿佛耳邊再有金戈鐵馬,烽火連天,有孩童的呼救聲。


    “永祥二十年,北風如潮南下,席卷了整個北方,從燕洲一直推進到虎牢關外,勢不可擋。”


    老人的聲音中充滿了緬懷道,“皇帝被俘,皇後受辱,新帝更是棄城而逃,滿朝文武跑的不見蹤跡,隻留下拖家帶口的百姓。”


    “那時真的是被逼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雲州軍民拚死抵抗,滿城空巷,百裏無雞鳴,人都打完了!”


    “奉城之戰、弋江之役、琅衙城之戰……一場場敗仗,如同沉重的枷鎖,壓得大慶喘不過氣來。”


    “脊梁骨被打斷,無數義軍前赴後繼,卻都未能阻擋北風的鐵蹄,看不到一點希望。北風軍隊燒殺搶掠,無辜百姓屍橫遍野,整個家國都籠罩在絕望的陰霾之中。”


    “全國上下,人心惶惶,幾乎所有人都認為勝利無望。四十萬北風大軍壓境,而關中之地,我們所能依仗的軍隊,僅僅隻有四萬之眾。”


    “過了虎牢關,便是無險可守的南方。”


    “整個天下……都絕望了!”


    說到這裏,鄒林的聲音微微顫抖。


    “就連我,也曾絕望過,帶著女兒躲在南方的偏遠老家,日以繼夜地撰寫《國史大綱》。那時,我抱著為大慶書寫最後一部史書的決心,希望即便大慶不幸戰敗滅亡,後世之人也能通過我的筆,了解大慶曾經存在過。”


    “然而!”


    “那一年秋,少保剛滿二十,橫空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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