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散了,強強睡了。白剛勸吳玉萍好好休息,吳玉萍說白剛累了,讓他睡一會兒。可是兩個人誰又能夠入睡?吳玉萍嗚嗚咽咽,欲哭無淚。白剛淚如泉湧,卻不敢哭出聲來,怕更引起吳玉萍的悲痛。兩個人相擁著,體貼著,安慰著。很久很久吳玉萍才自言自語地說:“孩子就像睡著了一樣,就像睡著了一樣啊!胳臂腿都軟軟乎乎的,軟軟乎乎的呀!”


    白剛一聽猛然坐起來,他覺得孩子死後那麽長時間不僵還有救,小時候他見過淹死半天馱在牛背上或把鍋扣過來趴在鍋底上還有救活的便埋怨說:“那你不早說,早說跑步我也要看看去。”吳玉萍說:“我白天就提出了這個問題,領導說醫生說了,雷擊死的水淹死的,都不挺屍,可也救不了。我要多陪孩子呆一會兒,領導都不讓,深更半夜地誰會陪你去?不行了。”


    《從囚徒到省委書記》荒村33(2)


    白剛愣在那裏不說話了。雷擊死的他經歷過是不挺屍,水淹死的也不挺屍,他可沒聽說過。可是不管聽說過沒聽說過,一切都晚了。白剛本來是個堅強的人,想起這些也癡癡呆呆了。吳玉萍看他像個傻子似的呆坐著,怕他精神受刺激,便勸說道:“別傻坐著了,關燈你也休息一會兒吧!”


    第二天機關來人催促處理後事。吳玉萍白剛帶了兒子十分喜歡的新衣服,新鞋子想給兒子穿得整整齊齊,送他上路,結束在人世間這苦難短促的一生。


    到了停屍房以後,人們都驚呆了。已經看不見孩子的臉,他的臉上脖子上胸前全被吐出的白色泡沫覆蓋著,就像螃蟹吐出的那種泡沫一樣。雖然泡沫在一個一個地緩慢崩裂,地上已流了一大攤水。但是泡沫高處仍然有一尺多厚,可見孩子夜間有過動靜,有過呼吸,而且持續很長時間,不久以前他還在吐沫。


    他原來不該死,是完全可以搶救的,卻生生讓那些狠心的人們給葬送了。他們沒有搶救,嫌人們說三道四,對領導影響不好,沒有拉回農林局,竟把人直接送火葬場,讓孩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痛苦地死去。


    一霎時,悲憤、不平、悔恨、痛苦一起襲上白剛的心頭,他這個堅強的漢子經受了多少苦難和屈辱都沒有哭過,聽到兒子死信以後,雖淚流不斷,也沒有大哭,這時卻不由得捶胸頓足嚎啕大哭起來。他多麽想高聲吶喊,以泄心中的悲憤不平,他多麽想憤怒的責問,你們也有妻子兒女,怎麽能這樣對待一個孩子?他甚至想痛快地斥責他們,你們還是人嗎?怎麽沒有人的心肝?


    可是他不能啊!即使在這極度的痛苦中,他也知道自己身上還有無形的枷鎖,他連憤怒的自由也沒有。即便自己豁出去了,不惜孤注一擲,他還要顧及妻子還在他們領導之下,她的處境已經夠壞了,他不能再給她增加更多的麻煩。


    他既不能高聲地吶喊,也不能憤怒地責問,更不能痛快淋漓地斥責他們,隻能痛苦地責怪自己:孩子啊!是爸爸害了你啊!爸爸對不起你呀!生了你養了你,卻沒能力保護你啊!我的好兒子,你不該死啊!是個沒能耐的爸爸連累了你呀!使你小小的年紀,竟然活生生地被拋在這陰陽交界的地方,獨自一人痛苦地進行著生命最後的掙紮,孤零零冷淒淒,沒有親人的嗬護,也沒任何人的憐惜和同情,竟這麽悽慘地離開了人世。


    孩子啊!爸爸是有罪的,有罪的呀!竟使一個可愛的兒子這樣悲慘地死去。我的好兒子啊!原諒你可憐的爸爸媽媽吧!他們也是身不由己啊!我們將為你悔恨終身,痛苦終身。


    孩子啊!你安心地去吧!爸爸媽媽一輩子也不會忘記你,會永遠懷念你,你永遠會活在他們心裏。天哪!這一切是為什麽?為什麽呀!命運啊!為什麽這樣捉弄人?為什麽連個孩子也不放過?老天哪!這一切是為什麽?


    白剛一邊哭,一邊用手絹擦拭兒子臉上的泡沫。他輕輕地小心地擦拭,就像孩子還在睡著,生怕驚醒他一樣。這哭聲,這情景,使許多在場的人都不禁潸然淚下,暗自飲泣。有人也竟然悲悲切切地哭出了聲來。


    吳玉萍看到兒子這種情景,心中更是撕肝裂膽般地疼痛。她和白剛不同,不僅僅是悲痛,還有著更深一層的內疚、悔恨。昨天他看兒子時,兒子當時像睡著了一樣啊!我當時為什麽不堅持搶救啊!老百姓都知道在這種情況下,死馬也要當活馬醫啊!當時搶救是完全有希望的,可惜喪失了搶救時機。


    就在她走後,兒子是有過呼吸的。不然這吐出的沫子從何而來?我應該堅持搶救應該守著他呀!是作母親的罪過呀!讓他獨自在這裏苦苦掙紮。她比白剛的痛苦更深,但是她沒有像白剛那樣呼號,隻是癡呆呆地坐在那裏,好像靈魂已經出了竅。在幾個女同誌幫助下,白剛一直想為兒子換上一身新衣服。可是孩子全身已經僵直,胳臂腿都不能轉動,再也穿不上了。


    這時白剛突然想起了醫生說淹死的人不挺屍的話,顯然這是一種欺騙,目的隻是為領導幫腔,作為不讓他們守在兒子身邊的藉口。他在心中暗暗詛咒,一切都變成了階級鬥爭的工具,都變成了階級鬥爭的犧牲品。連醫生的人格也被廉價出賣,隻能按領導眼色行事。他也試著搬了搬兒子的胳臂,想為兒子穿上一件新衣服,胳臂已經僵硬得搬不動了。雖然兒子已沒有知覺,但他還是不忍心用力搬,恐怕傷著這稚嫩的筋骨。最後他看這一切都是徒勞,便流著熱淚對吳玉萍說:“不行了,不要穿了。我們把他的新衣服蓋在他的身上讓他帶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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