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吃幾條魚,隊長看見不是挨批,就是挨鬥,誰敢?”白剛正在納悶這人是誰呢?不是勞改犯,也不像隊長,隊長能對勞改犯們說這種話?這麽和氣?這時後邊不少場部的幹部趕上來了,人們都叫那人成場長。這時才恍然大悟:原來竟是這裏行政的一把手。勞教所對外叫農場,所以所長也是場長。


    白剛這時回想剛才場長說的那幾句話不僅不覺得反感,反而覺得很溫暖了。這裏也有人情啊,原來幹部對勞改犯也不都是一個態度!剛才場長說話多和氣。可是有的隊長,官兒不大,卻整天像凶神一樣,動不動就是大聲訓斥,惡言責罵。這時成場長才問起了正事兒:“隊伍早走了,你們怎麽落在後邊這麽遠?”看起來他是有意追上來和他們倆搭話的。白剛趕緊解釋說:“他腿腳不好,下港時掉隊迷了路,又害怕大水沒敢往裏麵去找,在葦塘裏轉悠了一夜。剛才隊部的人正說回去讓他寫檢討呢!”白剛為賈龍打了掩護。


    “咳!寫什麽檢討,回去如實和你們隊長說一下就行了。”場長不以為然地說:“動不動寫檢討,也都是應付,頂不了改造思想。”白剛聽了這句話感到十分溫暖,高興地說:“是!回去我向隊長如實報告。”場長見賈龍側棱著身子一瘸一拐地這半天沒說話,便想和他談談:“你這腿怎麽了?受傷啦?”賈龍咳嗽了幾聲,大喘了幾口氣,想說話,又咳了起來。


    白剛看著他著急,便代為回答,但又不好實說,隻含含糊糊地說:“他走路就是這樣,一瘸一拐的!”成場長還是追問:“是從小落的殘疾?”


    “不!”這個字賈龍說得很利落,剛想再接著說清事情的真相,又咳嗽了起來,接著大口大口地喘氣,就像場長水桶裏的魚,大口大口地在水麵上吸氣。場長見他這個樣子,便又問白剛說:“怎麽回事?”這一下白剛有些支支吾吾了,他不知道是不是該說出實情。不知說出來場長會怎麽想。但見到場長正側耳傾聽,他覺得不管他怎麽想,還是應該如實回答,也好讓這些當領導的知道點真實情況。便說:“鬥爭時摔的。還有一口牙也摔掉了!”


    “什麽時候?在咱這兒?”場長有些驚訝。白剛說:“不!在外邊。在原單位。這老頭兒太強,不認錯。”


    “在咱這兒批鬥是不是也經常動手動腳?”場長追問說。白剛有些猶豫,但想了想覺得不能掩蓋真相:“有時候動手!有的還很厲害。”


    “我就說批鬥的時候不要動不動地就動手動腳,黨的政策是改造思想,不是傷害肉體。”場長不無感觸地說,“以後你們注意點。”白剛十分感動,想不到場長會說出這種話來。他很少從領導嘴裏聽到這種有人情味兒的話了。


    從黑龍港回來以後,兩頓並作一頓吃,夥房又重新做飯。領導開恩,說下午歇了。大家一陣歡呼!人們雖然很困,卻沒有多少人睡覺。從到這個鬼地方以後,還沒有這樣一個讓你輕快的日子呢!太陽當頭,竟然可以在大院裏“自由”地走來走去,這簡直太稀罕了。有人在這個大院呆了幾個月了,還不知道這裏是什麽樣子呢!每天頂著星星出去,頂著月亮回來,哪有時間逛大院?可是大院裏光禿禿,連棵綠草小樹也沒有。一排排土坯房,就像一個模子裏倒出來的一樣,又有什麽逛頭?


    《從囚徒到省委書記》禁地22(3)


    人們正在百無聊賴的時候,聽說前邊院子裏來了新人,人們便都向前院跑去。這時幾輛大卡車已經從大門裏開走了,隻見一大堆人,一個個和土猴兒一樣,臉上身上全是土,隻有白眼珠子顯得更白了。高隊長正忙得不可開交,剛點完名,拿著名冊琢磨怎麽編班。見大群人擁來著急地說:“你們的時候往後站!誰也不許到前邊來。有什麽可看的?又不是變戲法兒耍猴兒的,站這麽近幹什麽?”他突然想起了一個什麽主意,然後轉向圍觀的人們說:“你們也別光看熱鬧,把各班班長叫來。”


    高隊長發布命令了:“我念人的名字,然後我叫到哪個班長,你就把人領走。××、×××到一班,一班長把人領走。……×××到五班,五班長!五班長!”見沒人答應,他一眼看見了張強雲,便說:“張強雲,你把這個人帶走,交給五班長。”張強雲響亮地答應了一聲是,然後笑了。沖那人點了點頭,還替他拿了箱子提包,那人扛著一個大行李。走出人群後兩人相對微微一笑,原來這人就是張強雲的校長莫玉榮。張強雲說:“真想不到,在這裏見麵了!”莫玉榮搖了搖頭:“唉!真想不到啊!”他又搖了搖頭,好像有無限感慨,無限哀怨。然後又神秘地小聲說:“這裏怎麽樣?還可以吧?”張強雲說:“一言難盡啊!你自己慢慢體會吧!”


    到五班了,在門外張強雲沒招呼班長倒叫開唐玉了,他喊叫說:“唐玉你快看看,誰來了?”唐玉聽張強雲招呼,便趕緊跑了出來。一出屋門,十分驚訝地說:“唉呀!……”他剛要說莫校長,想到這裏不允許叫原來官銜兒,便又馬上改口說:“莫玉榮,你怎麽也來了?”莫玉榮搖了搖頭:“一言難盡哪!”苦笑了一下。這回輪到他說一言難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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