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藏於解放之初,實際人口僅百餘萬人。今日達賴喇嘛則堅稱,藏族人口逾六百萬,何也?原來他是承繼民初英人對西藏之設計,合所謂外藏、內藏而統計之也,達賴和尚哪裏有此狂妄思想?大英帝國主義者之甘棠遺澤也。尼赫魯當年還不是也要承繼大英帝國的疆土,而吃了敗仗,憂憤以終。六○年代之初,餘曾奉哥大派遣,出差印度,見其邦美女乞丐,均荷槍作軍事訓練,發誓收復麥馬洪線上之‘失土’頗為之感嘆不已。從何說起呢?【有關本篇之中西文史料,足以汗牛。節要而讀之可參考李鐵錚在哥大所著之博士論文:tieh-tseng li,“a historical study of the status of tibet’(ph. d. dissertation, columbia, 1953)。此書有增訂本及漢譯本,其他著作及有關檔案,另詳‘史料篇’。】


    ‘大西藏’的思想根源


    十九世紀的傳統帝國主義之外,造成今日達賴及少數藏族基本教派(fundamentalists),對擁有六百萬人口,和雲南、四川、青海、新疆邊區疆土的‘大西藏’的幻想之形成,當年以君子始,以小人終的中共民族政策,也不能辭其咎。而這一由抽象的幻想,化為具體的政策,由唯心主義(idealism)蛻變出來的進化論的根源,實出於:(1)美國威爾遜的民族自決論,(2)列寧所一手創造的第三國際理論中,最時髦的國際主義(internationalism)。國際主義濫觴之時,又碰上了,(3)我國千載難逢的啟蒙期,在‘五四’前後,再經過一些中西之學並不甚粹底、一知半解的時髦青年加以鼓吹,甚至不惜拋頭顱灑熱血的‘促其實現’,就變成近代中國的,來勢如疾風暴雨的潮流思想了。


    須知,小民族搞大主義,不止達賴喇嘛呢。二戰期中,泰國的皇室竟然也糊塗到和日本勾結,以圖擴張。他們的意蒂牢結便是,泰族本是東南亞第一大族,其疆土包括整個的中南半島,和中國的滇、黔、桂、粵諸省。因此他們要與日本合作來收復失地,以建其大泰帝國呢。二戰後,按理泰皇應以日本幫凶受戰犯之審呢。盟國隻以小把戲糊塗,不配作戰犯,才放他一馬。


    回憶五○年代之末,我正襄贊李宗仁先生撰寫其回憶錄時,告訴他說,廣西今日已不是個省,而是‘壯族自治區’了。李公竟不知‘壯族’為何族。我書人旁加童的繁體僮字以示之,李宗仁先生,這位廣西王,竟不知‘童族’,住在廣西什麽地方。而當時北京公布,壯族為中國第一大少數民族,有人口六百萬,雲雲,而李宗仁不知也,豈非滑稽哉?壯族之中如果也出了個達賴喇嘛,也要來搞個人壯族民族自決,則滇、桂、川、黔,豈不都要獨立了?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嘛。總之,需時數百年的社會文化大‘轉型’,過程是十分複雜的。少數民族向‘主流’集中;向主流認同,中國已搞了幾千年了嘛。今日的美國不也有‘少數民族’(minorities),加入‘主流’(mainstream)的諸多問題,而郡縣化之,相安無事嘛?為何以同一問題,而專向中國找碴兒呢?下卷當關民族問題專章,與有同好之士共研之也。


    俄國對蒙古的覬覦


    比英國之割裂西藏更為積極而可怕的,便是俄國的覬覦蒙古了。長話短說,中國有史以來的外患,以北方為烈。匈奴而後,從五胡到契丹、女真、到蒙古、滿洲,都是坐北朝南的。斯拉夫、俄羅斯,便是最近的一個。在滿清康雍幹時代,北極大熊隻在蒙疆之外打轉;嘉道之際,它就深入滿蒙了。日俄戰後,兩強的勢力範圍,平分我東北。中國就逐漸被迫以長城為國界了。


    俄國人在一八六○年的北京條約之後,一直把我東北視為禁臠,勢必全吞而後已【參閱導論篇卷四】。殊不知日俄一戰(一九○四-○五),北極大熊竟被東海上的日本小鬼一下截堵了。在日俄戰前,英國在遠東的外交政策原為聯日防俄。孰知日俄戰後,局麵倒轉。俄日兩國為平分我東北,並防製英美向東北染指,乃化敵為友,一連通過兩次日俄‘密約’(一九○七,一九一○),乃擅自將中國東北,劃為‘南滿’、‘北滿’兩部。南歸日本;北屬沙俄。界線分明,彼此不得越雷池一步。設有其他列強欲染指南北任何一部,則兩強彼此相助,而共逐之。後來美國的鐵路大王霍裏曼(edward henry harriman,1848-1909),想在滿洲築路,以完成其環球鐵路計畫(略似今日由柏林至連雲港之歐亞鐵道聯運),日俄兩國聞訊,乃攜手杯葛,終使霍君之偉大計畫為之泡湯。(早年歐美漢學界曾有帝國主義不存在之論。以中西糾紛多出於華人之排外主義(chinese anti-foreignism),不才未被說服,曾撰文舉上例,認為那是發生於中國的外人排外主義(foreignanti-foreignism),與‘華人’無關也。曾引起若幹不快。)


    根據一九○七年七月三十日俄日兩國所簽訂的第一次密約的‘附款’,他兩個貴國在我東北所劃的南北滿分界線,起訖之點如下:


    從俄韓邊界西北端起劃一直線至琿春,從琿春劃一直線至畢爾滕湖(即鏡泊湖)之極北端,再由此劃一直線至秀水甸水,由此沿鬆花江至嫩江口止,再沿嫩江上溯至嫩江與洮兒河交流之點,再由此點起沿洮兒河至此河橫過東經一百二十二度止。【上引此‘附款’之漢譯采自:何漢文編著‘中俄外交史’,一九三四年中華書局出版,頁二五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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