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嘯隨孫婉兒入得旁屋,隻見裏麵立著一個大櫃子,裏擺滿了一些手術用的小刀、夾子、鑷子、白布之類用件。


    兩人在櫃子前一張桌子上,隔桌而坐。


    李長材沒有跟過來,房間裏,隻有兩個人靜默相處。


    李嘯頗有些窘,心下莫名惱怒,李長材應該是故意沒有跟過來,使得自已不得不單獨麵對那雙仿佛能洞悉自已全部心事的明亮雙眸。


    婉兒那潔白細膩宛如柔荑般的左手,輕輕握在李嘯那粗礪腫脹的手上,李嘯頓時感覺自已那顆強健有力的心髒中,有個最柔軟的地方被碰了一下。


    李嘯隱約聞到了孫婉兒身上散發的那如蘭麝般讓人沉醉的香氣,他控製著內心的激動與不安,裝著若無其事的樣子望向一旁,眼神卻控製不住地偷偷望向對麵,看著正右手執一把鋒利尖頭小刀的婉兒,動作輕柔而敏捷地將他手上那些嵌入肉中的石子與尖刺,一一剔出,挑在旁邊一個小瓷盤內。


    屋裏很靜,隻能偶爾聽到石子扔在瓷盤上發出極細微而悅耳的叮鈴聲。


    李嘯忍不住打破寂靜:“姑娘貴姓芳名?”◎,


    孫婉兒沒有抬頭,隻是低低地回答一聲:“我叫孫婉兒。”


    以這句話為契機,李嘯開始與孫婉兒慢慢交流開了。他了解到,孫存仁共有子女兩人,孫婉兒還有個哥哥孫茂然。孫存仁去年死了妻子,卻一直再未續弦,獨自帶著兩個孩子在莒南縣城開醫鋪。


    孫婉突然停住了手中的小刀,她遲疑了下,頗有些好奇地問道:“李總旗。。。。。。”


    “叫我李哥就行。”李嘯笑著糾正她。


    “哦,李哥。。。。。。你的手究竟是為何,會嵌入這麽多石子呀?”孫婉兒實在忍不住自已的好奇。


    李嘯笑了,他想了想,還是把當天攀爬懸崖偷襲匪穴的事情大概對她講了一遍。


    這個可愛的少女,忽閃著明亮的雙眸,全情投入地聽完李嘯這個驚險萬分的故事後,一臉驚心動魄之神色。


    李嘯發現這個姑娘望向自已的眼神中,悄悄加入了崇拜與佩服的成分。


    “李總旗,不,李哥,你真是個英雄,小女子好生欽佩。”孫婉兒說完這句話,臉上一陣泛紅。


    “我哪裏是什麽英雄,隻是盡已之能,為民除害罷了。”李嘯說完這句言不由衷的話,突然感覺臉有些發燒,他沒想到,一個女孩子發處內心的稱讚,卻讓自已窘得不行。


    近一個時辰後,孫婉兒方給李嘯雙手挑完石子,她額前泌起了一層細密的汗珠,在投過窗欞而入的陽光照耀下,閃著溫潤而誘人的金色光澤。


    李嘯有些心疼地看著她,想掏出麵巾幫她拭汗,卻沒這個膽量。


    直到孫婉兒帶著他回到孫存仁的治病之處時,李嘯方長出了一口氣,還好,自已沒有再次失態。


    孫存仁接過女兒遞過來的金創藥後,打開聞了聞,臉色有點異樣。他有些不解地望向女兒,孫婉兒臉一紅,急急轉身走了。


    孫存仁轉過身來,瞪著正目送著孫婉兒離去的李嘯看了一會,臉上的表情,十分怪異,竟是一種憂慮與惱怒的混合。


    然後,他長歎了一聲對李嘯說道:“我那小妮子,竟將這裏最貴最好的金創藥給你用了。”


    李嘯大窘,望向旁邊的李長材,李長材裝著未聽見一般望向窗外,臉上卻是莫名的笑意。


    孫存仁仔細地給李嘯上藥,然後給每個手指都精心包紮好,李嘯感覺原先腫痛莫名的手指上,一陣陣清涼舒爽的涼意襲來,確是舒服多了。


    最後結算診治與藥品費用,共計是八兩八錢銀子。


    李長材露出了驚訝的表情,看個手,有麽貴麽?


    他正想說點什麽,李嘯攔住了他。


    李嘯微笑著掏出了十兩銀子,讓孫存仁不用找了,孫存仁卻堅決不肯,李嘯暗歎後,接過找錢,然後又安慰了劉喜一番,方和孫存仁告辭而去。


    李嘯等人走時,沒有注意到,孫婉正坐在另一邊的廄簷處,那雙明麗的雙眸一直目送他離去。


    孫存仁目光憂沉地站在孫婉兒之後,裝模作樣地咳嗽幾聲,把孫婉兒從遐思中喚回。


    “孩兒見過父親大人。”孫婉兒斂衽行禮。


    孫存仁望著低頭行禮的女兒,臉上的怒色頓時和緩了下來,漸漸地,又充滿了憐愛之意。


    自已之所以一直未續弦,還不是怕這個被他視若掌上眼珠般的寶貝女兒不開心麽。


    “婉兒,今日為何給那李嘯配如此好藥啊。”他盡量以一種平靜語氣詢問道。


    孫婉兒臉上又是微紅泛起,她輕聲說道:“李總旗自組義軍剿匪除害,女兒好生欽佩,用點好藥,又有什麽。”


    孫存仁冷笑一聲:“再無其他想法不成?”


    孫婉兒又羞又急:“爹爹說出甚樣話來,女兒若有其他心思,定會稟明爹爹的。”


    孫存仁眼中冷光閃過,緩緩而道:“你不用在你爹爹麵前打馬虎眼,你的小心思,爹看得懂。婉兒你要知道,咱們雖不是什麽大戶人家,但也是朝廷生員,絕非尋常百姓。至於那李嘯,我雖敬他為民除害,乃為其細心診治,但爹爹明白,我與其人的交情不過至此而已。別看他現在升了總旗官一副人五人六的樣子,但我曾聞聽此人以前不過一個民墩小卒,出身何其低賤!就算他現在因有剿匪之功升為總旗,亦是不入流的小小武官。我大明朝重文輕武,乃是朝廷定例,這種小武官想出人頭地,何其難矣!而且現在國家多難,各處征戰不休,這等武人每每要上陣廝殺,若是一日橫死陣上,爹爹還要看著你守活寡不成!婉兒,爹爹一番苦心,你要明白。爹爹是斷不會將你許給這樣的人!”


    晶瑩的淚水一下子布滿了孫婉兒的美麗的眼眸,她抬起頭來,用一種孫存仁從未聽過的冰冷語氣決然說道:“父親大人折辱孩兒也罷,如何說出這等話來辱沒李總旗!孩兒倒覺得,與父親大人您這樣惺惺作態攀富求貴的朝廷生員相比,李總旗倒還確是個不折不扣光明磊落的真英雄!”


    孫存仁大怒,一句“放肆!”還未出口,孫婉兒已是哭著跑遠了。


    目視女兒哭泣而去的背影,孫存仁臉露悲涼:“難道,真的是女大不由爺了麽?”


    從仁心醫鋪出來,李嘯一路上,都在與李長材商議,如何招攬流民一事。


    兩人牽著馬,轉過了幾外街角,午時已過,李嘯李長材兩人正尋思著找個飯館打打饑荒,忽見得遠遠地一堆人圍著,似乎其中有人在爭吵不休。


    李嘯一揮手:“走,過去看看。”


    李嘯兩人擠入人群,見一群地痞混混般的家夥,正揎袖揮拳地擠成一圈。圈中圍著兩個外地模樣的漢子。其中一個頭戴一頂破爛的範陽氈帽,穿著一身髒汙的棕色粗布短衣,身材高壯的外地漢子,看不清的他的麵容,卻隻見他右手拿到一把馬刀,左手裏牽著一匹高大雄壯的駿馬。


    李嘯瞬間就被漢子手裏牽的那匹馬給吸引住了。那馬肌肉飽滿,身型高大修長,毛色烏黑發亮,四蹄卻白雪一般潔白,額頭也有一點白色,更如白銀鑲黑玉一般。而那精心修剪的馬鬃,仔細梳淨的馬尾,讓整匹馬是格外的雄駿昂揚,不同凡響。


    李嘯不由得暗自稱讚:“好一匹寶馬啊。”


    這匹幹淨的寶馬與牽他的髒汙漢子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兀那漢子,給你20兩銀子,此馬到底是賣還是不賣!”一個身穿五蝠進財紅色團衫,手搖著一把灑金大扇,肥胖如豬,左臉上長著一顆惡心的贅疣的家夥捋著袖子喝道。


    那漢子冷冷一笑,聲音低沉渾厚:“若無二百兩銀子,休來叨擾。”


    “大膽!在這莒南縣地界,還從未有人敢這樣和本少爺說話,本少爺告訴你,這馬,你今天是賣也得賣,不賣也得賣!”這個肥胖醜陋的家夥,向旁邊的混混一擠眼,眾人會意,便都捋揎著拳頭,搖晃著肩膀向那牽馬的漢子圍來。


    “難道,非要逼我上官雲傑在此大開殺戒不成。”李嘯聽清了那個漢子的喃喃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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