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是哪個更加方便就先動哪個。


    熱火朝天地工作了很久,板報也終於快要辦完,靜靜看著自己的作品,滿心歡喜,手都寫酸了的我決定稍微休息下。從褲兜裏掏出了一盒煙,叼在嘴裏一根,然後招呼依然爬在短梯上專心致誌地為黑板報貼花紙的夏冬:“喂,兄弟,差不多噠。先休息哈,來,先吃根煙咯。”


    “好,就來,先貼完這朵花。”


    “快點,萬寶路啦。十塊錢一包,站長昨天給我的。”


    “哈哈,要得要得。”


    就在這時,我突然聽到了一聲不知從何處傳來的呼喊:“姚義傑!”喊聲悠悠飄來,裏麵仿佛帶著嘲笑、得意與某種讓人不寒而慄的味道。我覺得這聲音好像有些熟悉,一時之間,卻又偏偏想不起來。


    借著頭頂那盞為了辦板報專門從單位裏牽出來的30瓦小電燈泡所發出的微弱光芒,我停下點菸的動作,看向了前方不遠處聲音傳來的那條街道。除了幾片被深夜寒風徐徐吹動的紙片之外,安靜的街道上空無一人。


    心劇烈跳動起來,莫名的直覺讓我下意識地感受到了某種危險,求助地看了一眼夏冬,再回過頭對著長街,盡量自如地問道:“哪個?”


    “我!”


    隨著聲音的傳來,我看到二三十米之外街道兩邊黑暗的牆角中,緩緩走出了四個黑糊糊如同幽靈般寂靜無聲的人。


    由於常年習慣躺在床上看書,我有些近視,但是那個年頭,戴眼鏡的不是愚蠢的書呆子,就是油頭粉麵的傢夥。我從來都不願意戴眼鏡,所以當時的我除了看見那四個人正在緩步朝這邊走過來之外,沒有看到其他的東西,也沒有認出人。


    “你是哪個?”我又大聲地問了一句。


    話才出口,就聽到身邊依然爬在梯子上的夏冬小聲說出了一句話來:“喂,姚義傑,他們手上好像拿著刀!”


    聲音惶恐、緊張。


    腦子裏麵一下炸開,我立刻猜到了來的是什麽人,長這麽大,我並沒有惹過其他值得別人拿刀的事情。隻不過,那一刻我的心底還有著一絲僥倖,我希望不是,我想要求證一下。而且,我需要做點什麽來將那種讓我手腳冰涼的膽怯趕出體外,好讓自己別在夏冬麵前太丟臉。所以,我非常大聲地再喊了一聲:“你是什麽人?”


    這次,再也沒有一個人開口回答,四個人依然不緊不慢、近乎無聲地向著我們走了過來。


    二十米、十五米、十米……


    然後,我隱約看見走在人群最後麵的那個人,他一直低著頭,身上披著一件大衣,走路好像還有些一瘸一拐。他突然停住了腳步,緩緩地把頭抬了起來,似笑非笑地看著這邊說:“前段時間,還碰到過幾回,你就不認得我噠。”那個人蔫頭耷腦地站在那裏,連說話聲都有氣無力、陰陰沉沉。


    我終於清清楚楚地認了出來。


    闖波兒!


    巨大的恐懼與驚惶完全籠罩了我,我沒有想跑,也沒有想反抗,腦中一片空空如也,兩條小腿卻好像踩在了爛泥地上一樣,軟綿綿的,用不上力氣。我如同木偶般站立在原地,麵如死灰,一句話都不說,一個動作都不做。


    “噗”一聲輕響。


    我沒有扭頭,餘光看見夏冬飛快地從短梯上跳到了地麵,站在我的身邊,同樣緊張地看著前方。


    “小麻皮,不關你的事,站遠些。”闖波兒還是要死不斷氣地說了一句話,每個人都明白他說的對象是夏冬。夏冬沒有回答,他看著我,人卻沒有動。


    闖波兒不再說話,肩膀一聳,身上的大衣順著後背滑落。他一改往日風格,聲嘶力竭地喊出一句殺氣騰騰的話來:“搞死他!”


    如同被電擊般,我感到頭皮一麻,渾身血液想要爆出體外般飛快流動。我聽到了夏冬的聲音:“兄弟,跑!”然後,右邊傳來一股很大的力量,將已經嚇傻、紋絲不動的我推得向一旁踉蹌兩步。再回過頭,失魂落魄、茫然無措的我就看到夏冬雙手橫舉著短梯迎向了飛奔而至的那三個人……


    那天,接下來的我犯了一個很大的錯誤。一個也許可以被他人原諒,但我自己永遠都不會原諒的錯誤。為了彌補這個錯誤,備受驕傲與尊嚴折磨的我,義無反顧地送上了自己的一生。


    在時間與現實的麵前,我知道一切的說法都是虛偽的託詞。怪就隻能怪,當時的我還隻是那個青澀的姚義傑。


    聽到夏冬的那一聲大喊,突然之間我有些清醒,卻又沒有完全醒來,隻得在讓人毛髮聳然的恐懼之下,下意識地順從他推我的那股力道,轉過身,拔起兩腿飛快地跑向了前方。


    “抓住他,莫讓他跑噠。”


    身後傳來了闖波兒聲嘶力竭的高呼。這句話讓如同驚弓之鳥的我,更加快速地邁動著自己的雙腿。可是,過於迫切的意誌反倒與身體不協調,雙腿的節奏好像完全不聽從大腦的指揮。好幾次,我都差點跌倒,雙手頻繁撐地,手掌在粗糙的地麵摩擦,我卻根本就不覺有絲毫的疼痛,隻求穩住身體,繼續狂奔。


    “嘭!”


    “嗯。”


    接連不斷的鈍物砸在人體上的沉響,以及人因為疼痛而發出的悶哼聲在身後傳來。我已經沒有辦法思考任何的事情,隻不過那些悶哼聲,卻讓驚慌失措的我意識到了某種不妥。我放緩腳步,偏過頭向後看過去,就在腦袋扭過去的那一剎那,我看到一樣黑糊糊的東西,帶著一股寒風從我半秒之前擺放腦袋的位置上迅猛無比地呼嘯而過,離肩膀不過幾公分的距離。


    刮動的那股風鑽進了鼻孔,一股明顯的鐵鏽味帶著幾乎穿透衣服傳入體內的透骨冰寒,我全身上下的每一個毛孔都像是被過了電一般,又酸又麻。


    我低頭看去:一隻青筋畢露的手,緊緊握著一把又寬又厚、刃口還冒著寒光的殺豬刀,正從自己肩膀前方飛快下落。


    我一陣迷茫,卻可笑地想要順著手臂往上看去,看看那個拿刀的人。還沒有看到那個人,另一股寒風卻又砸了過來,砸在我的胸前。


    雖然天氣轉寒,身上已經加穿了厚重的衣服,我卻還是無比清晰地感受到一樣又硬又冰的東西順著力道從上往下狠狠劃過。衣服在這個動作中,一件一件地被割裂,體內的暖氣隨著切口往外四溢開來,胸膛上傳過來一陣火辣之中還帶著涼意的疼痛。被狂猛力道劈得一個趔趄,差點倒在地上的我,終於完全摸清了眼前的一切。


    這些人這次前來不是來打架的,而是來殺人!


    那些刀,以及那些刀劈的位置都讓我明白了一點:今天如果落在了他們的手裏,就算不被弄死,我也不可能再是一個生龍活虎、完完整整的姚義傑。這個想法徹底摧毀了我殘留的一絲猶豫與勇氣。我不再糾結,也沒有絲毫猶豫,手腳並用,站穩身體,向著前方那條雖然漆黑無人、冷風凜冽,卻可以讓我逃生的路狂奔而去……


    在飛奔前的最後一個瞬間,我透過自己的襠部,看到了一個日後被無數次夢到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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