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意思?”


    “我思故我在。”


    “我一點都不奇怪他會悟出這點。”


    “不錯。但請你注意他突然間視自己為會思考的存在者的那種直觀的確定性。也許你還記得柏拉圖說過:我們以理性所領會的知識要比我們以感官所領會的更加真實。對笛卡爾來說正是如此。他不僅察覺到自己是一個會思考的‘我’,也發現這個會思考的‘我’要比我們的感官所觀察到的物質世界更加真實。同時,他的哲學探索並未到此為止。他仍舊繼續追尋答案。”


    “我希望你也能繼續下去。”


    “後來,笛卡爾開始問,自己是否能以同樣直觀的確定性來察知其他事物。他的結論是:在他的心靈中,他很清楚地知道何謂完美的實體,這種概念他一向就有。但是他認為這種概念顯然不可能來自他本身,因為對於完美實體的概念不可能來自一個本身並不完美的人,所以它必定來自那個完美實體本身,也就是上帝。因此,對笛卡爾而言,上帝的存在是一件很明顯的事實,就像一個會思考的存在者必定存在一樣。”


    “他這個結論下得太早了一些。他一開始時似乎比較謹慎。”


    “你說得對。許多人認為這是笛卡爾的弱點。不過你剛才說‘結論’,事實上這個問題並不需要證明。笛卡爾的意思隻是說我們都是具有對於完美實體的概念,由此可見這個完美實體的本身必定存在。因為一個完美的實體如果不存在,就不算完美了,此外,如果世上沒有所謂的完美實體,我們也不會具有完美實體的概念。因為我們本身是不完美的,所以完美的概念不可能來自於我們。笛卡爾認為,上帝這個概念是與生俱來的,乃是我們出生時就烙印在我們身上的,‘就像工匠在他的作品上打上記號一般。”’“沒錯,可是我有‘鱷象’這個概念並不代表真的有‘鱷象’存在呀!”


    “笛卡爾會說,‘鱷象’這個概念中並不包含它必然存在的事實。但‘完美實體’這個概念中卻包含它必然存在的事實。笛卡爾認為,這就像‘圓’這個概念的要素之一就是,圓上所有的點必須與圓心等長一樣。如果不符合這點,圓就不成其為圓。同樣的,如果缺少‘存在’這個最重要的特質,一個‘完美的實體’也就不成其為‘完美的實體’了。”


    “這種想法很奇怪。”


    “這就是典型的‘理性主義者’的思考模式。笛卡爾和蘇格拉底與柏拉圖一樣,相信理性與存在之間有所關聯。依理性看來愈是明顯的事情,它的存在也就愈加可以肯定。”


    “到目前為止,他隻講到人是會思考的動物,以及宇宙間有一個完美的實體這兩件事。”


    “是的。他從這兩點出發,繼續探討。在談到我們對外在現實世界(如太陽和月亮)的概念時,笛卡爾認為,這些概念可能都隻是幻象。但是外在現實世界也有若幹我們可以用理性察知的特點,這些特點就是它們的數學特質,也就是諸如寬、高等可以測量的特性。這些‘量’方麵的特性對於我們的理性來說,就像人會思考這個事實一般顯而易見。至於‘質’方麵的特性,如顏色、氣味和味道等,則與我們的感官經驗有關,因此並不足以描述外在的真實世界。”


    “這麽說大自然畢竟不是一場夢。”


    “沒錯。在這一點上,笛卡爾再度引用我們對完美實體的概念。


    當我們的理智很清楚地認知一件事物(例如外在真實世界的數學特性)時,那麽這件事物必定是如同我們所認知的那樣。因為一個完美的上帝是不會欺騙我們的。笛卡爾宣稱‘上帝可以保證’我們用理智所認知到的一切事物必然會與現實世界相符。”


    二元論“那麽,他到目前為止已經發現了三件事:一、人是會思考的生物,二、上帝是存在的,三、宇宙有一個外在的真實世界。”


    “嗯,但基本上這個外在的真實世界還是與我們思想的真實世界不同。笛卡爾宣稱宇宙間共有兩種不同形式的真實世界(或稱‘實體’)。一種實體稱為思想或‘靈魂’,另一種則稱為‘擴延’(ex—tension),或稱物質。靈魂純粹是屬於意識的,不占空間,因此也不能再分解為更小的單位;而物質則純粹是擴延,會占空間,因此可以一再被分解為更小的單位,但卻沒有意識。笛卡爾認為這兩種本體都來自上帝,因為唯有上帝本身是獨立存在的,不隸屬任何事物。不過,‘思想’與‘擴延’雖然都來自上帝,但彼此卻沒有任何接觸。思想不受物質的影響,反之,物質的變化也不受思想的影響。”


    “這麽說他將上帝的造物一分為二。”


    “確實如此。所以我們說笛卡爾是二元論者,意思就是他將思想的真實世界與擴延的真實世界區分得一清二楚。比方說,他認為隻有人才有靈魂,動物則完全屬於擴延的真實世界,它們的生命和行為都是機械化的。他將動物當成是一種複雜的機械裝置。在談到擴延的真實世界時,他採取十足的機械論觀點,就像是一個唯物論者。”


    “我不太相信漢密士隻是一部機器或一種機械裝置。我想笛卡爾一定不是很喜歡動物。那麽我們人類又如何呢?我們難道也是一種機械裝置嗎?”


    “一部分是,一部分不是。笛卡爾的結論是:人是一種二元的存在物,既會思考,也會占空間。因此人既有靈魂,也有一個擴延的身體。聖奧古斯丁與聖多瑪斯也曾經說過類似的話。他們同樣認為人有一個像動物一般的身體,也有一個像天使一般的靈魂。在笛卡爾的想法中,人的身體十足是一部機器,但人也有一個靈魂可以獨立運作,不受身體的影響。至於人體則沒有這種自由,必須遵守一套適用於他們的法則。我們用理智所思考的事物並不發生於身體內,而是發生於靈魂中,因此完全不受擴延的真實世界左右。順便一提的是,笛卡爾並不否認動物也可能有思想。不過,如果它們有這種能力,那麽有關‘思想’與‘擴延’的二分法必定也適用於它們。”


    “我們曾經談過這個。如果我決定要追趕一輛公車,那麽我的身體這整部‘機械裝置’都會開始運轉。如果我沒趕上,我的眼睛就開始流淚。”


    “連笛卡爾也不能否認靈魂與身體之間時常相互作用。他相信隻要靈魂存在於身體內一天,它就與會透過一個他稱為鬆桌腺的腦部器官與人腦連結。‘靈魂’與‘物質’就在鬆果腺內時時相互作用。因此,靈魂可能會時常受到與身體需要有關的種種感覺與沖引的影響。不過,靈魂也能夠掙脫這種‘原始’衝動的控製,而獨立於身體之運作。它的目標是使理性獲得掌控權。因為,即使我肚子痛得很厲害,一個三角形內所有內角的總和仍然會是一百八十度。所以思想有能力超脫身體的需求,而做出‘合乎理性’的行為,從這個角度來看,靈魂要比身體高尚。我們的腿可能會衰老無力,我們的背可能變駝,我們的牙齒會掉,但隻要我們的理性存在一天,二加二就永遠是四。理性不會變駝、變弱。老化的是我們的身體。對笛卡爾而言,理性事實上就是靈魂。諸如欲望、憎恨等原始的衝動與感情與我們的身體功能關係較為密切,所以與擴延的真實世界的關係也較為密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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