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姐,龔稼農、王獻齋他們可能要走。”


    龔、王原是明星公司的,正是他們帶頭從影人劇團分化出去的,後來,周曼華也隨他們出去了。今天無事,周曼華特意來看看白楊。


    “去哪兒?”白楊若有所察。


    周曼華沒有回答,默默地將手裏攥著的一本電影雜誌展開來,翻到其中一頁。遞給白楊說道:


    “先請你看看這個吧!”


    白楊接過雜誌,醒目的鉛字便跳入眼簾:


    為了演員缺乏


    明星公司通知白楊復職


    明星公司近於新銀團投資下,本月初已開始復工,吳村導


    演之《恐怖之夜》業已上場拍演。惟有演員方麵的原有基本隊


    伍,戰後一經解散,各奔東西,倉促間想要召集起來,確是一


    個困難的問題。……以前,當明星的唯一台柱胡蝶託故隱退,停止拍戲之後,新人白楊即時崛起,一鳴驚人,居然不錯。事實上顯見新陳代謝,由白楊代替胡蝶,坐上了第一把交椅。此次明星戰後復業,胡蝶既經無形放棄,白楊自有仍予重用的必要,她和一般夥伴們,現尚流連川蜀,未有歸期。明星方麵,目前閉已飛間函通知,促其早日回滬。餘如王獻齋等人,亦經一併召集,囑與白楊同回復職。這幾位流浪在外僕僕風塵的影人們,至時想亦倦遊知返,回滬重度銀燈生活。


    “銀燈生活”確是多麽迷人,多麽令人嚮往。在明星公司拍攝的《十字街頭》、《社會之花)、《四千金》,都給白楊留下了多麽歡愉、快活、美好的回憶。


    白楊酷愛電影,她多麽渴望能重返影燈生活。尤其是當她演話劇累得喉嚨沙啞,躺在異鄉的病床上的時候,回想起上海的銀燈生活,白楊是充滿著多少幻想與憧憬啊!


    說來也巧,不久,新華影片公司的老闆張善琨高價特請白楊去;接著,白楊收到了上海明星公司的來函,通知她復職,月薪依舊三百元。


    “美好”的生活在向白楊招手了:高樓洋房、高級轎車、洋場十裏……而這裏用的是濁水,吃的是粗糧,住的是危房,有一次屋頂塌倒,差點兒把人砸死……這種顛沛流離,疲於奔命,食宿無著的“流浪藝術生涯”確實困苦得很。


    然而,白楊能回上海嗎?


    她年方十八,涉世卻已非淺,什麽事都要三思而行。人活著,並不是全為了金錢,一味去追求舒適的生活,尤其是像她這樣一個在藝術的長河裏剛剛揚帆啟航的女性,倘若離開了同仁的事業,民族的利益,擅自出走,那恰如孤帆離開了航道,難免會觸礁沉沒。


    白楊接信後,馬上稟告了沈浮等劇團負責人。白楊從沈浮那裏了解到,上海淪為“孤島”後,電影界的進步力量大都撤離了,幾家主要影片公司的製作工作都陷於停頓狀態。


    隻有張善琨的“新華”尚在繼續拍片,拍的居多是色情恐怖的東西,完全是為著賺錢。張善琨確已發了橫財,其他電影公司老闆眼紅得很,也想步他後塵。


    明星公司老闆張石川,一麵不顧輿論的斥責,將已停映十年的十八集神怪武俠片《火燒紅蓮寺》又拿出來放映,一麵利用原明星公司的小攝影棚,替一些投機性的公司代拍影片。《恐怖之夜》就是替明華公司拍的恐怖色情片、至於明星公司本身,基本上已毀於戰火,無力復業。


    當然,像白楊這樣的明星回上海去,哪個影片公司都會搶著要,搶去當“搖錢樹”,在日寇的鐵蹄下,拍那些色情、神怪、封建反動的東西,白楊怎能幹這樣的事,她是決不會上這個當的。


    正在這個時候,陳白塵從武漢回來了,他帶來一個好消息:田漢、陽翰笙、洪深、趙丹等人成立了中華全國電影界抗敵協會,並要以電影為工具,與日寇作鬥爭。


    白楊聽著,禁不住問道:


    “這麽說,重返影壇又有希望了?政府當局設立了什麽電影廠?”


    陳白塵朝她笑了笑,揚起一張報紙,說:


    “這是我從漢口帶來的《新華日報》,上麵有條消息,我讀給大家聽聽。”


    建設國防電影製片廠成立


    電影為宣傳利器,尤具教育機能,在國防意義上,它能喚起民眾,動員全國民眾參加抗戰,更是一重要武器。自抗戰展開以來,整個中國電影界,即在間接或直接戰事影響中,幾全部陷於停頓,電影從業員,除個別參加流動演劇隊作宣傳。作外,殊缺少統一的工作計劃,積極從事國防電影作品之生產。我政府負責當局,有鑑於此,爰決設立中國電影製片廠,吸取全國電影界人材,從事國防電影之建設。茲悉該廠業已成立,工作人員除原有軍事政訓處電影股之全部人員加人外,明星公司之應雲衛、袁牧之、陳波兒、舒繡文、王士珍、卡通專家萬氏三昆仲,聯華之黎莉莉、陳晨、許可、陳依萍等,新華之史東山、高占非等,均已加入工作。已拍攝之作品有史東山導演之《保衛我們的土地》,由魏鶴齡、舒繡文等主演;即將告成者,有袁業美領導高占非、黎莉莉主演之《熱血忠魂》;在開拍中者,有陽翰笙編劇、應雲衛導演、袁牧之、陳波兒主演之《八百壯士》……


    白楊聽有一大批同仁熟人已重返電影崗位,活躍在影燈之下,心裏感到熱騰騰的,恨不能馬上投入他們的行列。


    陳白塵完全理解她及其他影人的心境,就說:


    “隨著時局的發展,電影廠很快會遷到內地來,諸位男女影人會有用武之地的,請大家放心吧。不過,眼下,我們還得利用大小舞台,宣傳抗日,這也是歷史賦予我們影人的責任。再告訴大家一個好消息:上海業餘劇人協會的朋友們,很快要來成都,與我們聯合起來,在蓉城掀起一個宣傳抗戰的熱潮。”


    此時,白楊圓潤的臉龐笑得像一朵綻開的白芍藥。


    1938年暮春季節,以上海業餘劇人協會為骨幹的抗日救亡演劇隊,在沈西苓等人帶領下,風塵僕僕趕到成都。


    趙丹一來到朋友中間,就衝著白楊,手舞足蹈哼起了即興杜撰的歌兒:


    小楊,小楊,


    還有咱怪模樣的老闆娘,


    齊心輾碎路上的崎嶇,


    今朝相會在異鄉。


    莫道前路多艱難,


    我們好比上沙場。


    沒有後退隻向前,


    演戲就是打東洋。


    在一片歡笑中,兩支隊伍會合了,合併為“上海旅川業餘劇人協會”。一個抗日話劇演出的熱潮很快在成都掀起來了。


    首次演出的是五幕十二場大型國防劇《民族萬歲》,數十名男女演員全部出場,表現百萬雄獅同仇敵汽、揮戈鏖戰、浴血收復國土的壯觀情景,使觀眾重見國土光復,勝利的旗幟高高飄揚的動人景象,台上台下情緒升騰,激動人心。


    不久,重慶的中央電影攝影場(“中電”)發來了函電,聘請沈西苓、沈浮、趙丹、白楊、顧而已、施超等影人加入“中電”,攝製影片。久違的銀燈生活向白楊招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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