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太師:“他和定山私怨難消,陛下讓他去督軍我本就不讚同。”此範孝沒什麽發言權,賀承業是他女婿,魏定山是他義子,關係卻特別差。他們倆一個督軍,一個統軍,範孝猜,但凡賀承業脾氣差那麽一點點,他們倆就得天天打架。但他們倆又不能不磨合,他們看得出來,弘安帝是希望將來他們一個統兵,一個輔政,一內一外協助太子,若他們倆在西北磨合不好,弘安帝就要考慮換掉他們其中之一了。賀太師歎道:“不過這都是小事,算是陛下給他們兩人的鍛煉。我是怕連年欠餉,和平日久,兵士懈怠,若遇寒冬,蠻人會生異動。”範孝神色繃緊,“今年又是寒冬啦?”賀太師:“西北百年來,從未有接連五年暖冬,今年已經是第五年了,你我不要心存僥幸。”範孝:“定北郡郡守可有送來糧收牒報?”賀太師氣得哼了一聲,“去年的還沒送來!我看蘇嶺中這郡守也幹到頭了。”範孝歎氣:“他也是趕鴨子上架。”定北郡一個郡守管整個蠻區,統管的麵積算下來頂南邊兩三個郡,物產卻匱乏得要命,整個郡內,住的不是蠻人就是兵,百姓全是軍戶,和大岐其他郡情況根本就不一樣,普通的郡守過去,哪能管得了?弘安帝設郡滿朝同意,讓誰去做郡守卻成了大問題。敢去的,資曆太淺,弘安帝不放心。弘安帝放心的,當值的位置又極為重要,輕易挪不動不了。剩下的,大多不敢去。吃苦、窮、難出政績倒是不怕,怕的是定北郡地域太過特殊,管轄的人也太特殊,一旦出問題,便是關乎大岐危亡的大問題。到時,喪命是小,大岐再陷入戰局可成千古罪人了。僵持之下,後來還是老臣張衾主動請纓。可惜他赴任不足半年,就因水土不服疾病難愈,死在定北郡。弘安帝傷心不已。再選人手,就先挑起有過在北地生活經驗的。最後選來選去,選了蘇嶺中。他武官世家出身,後來科考走了文路,老家又偏北,性格勇猛不足,謹慎有餘。弘安帝想著他成不了什麽建樹,保一方安穩總不是問題。情況也確實如弘安帝所料,定北郡目前沒出什麽問題。但這不代表蘇嶺中就能幹,就合適,就願意,他走的時候可是老淚縱橫,哭著走的。他獨身去定北郡,一個家人都沒帶,抱著以死殉國的決心去的,他與弘安帝拜別,差點把弘安帝氣死。範孝和賀太師都知道,蘇嶺中隻是個過渡,弘安帝一直在挑人選,隻是還沒選出來。範孝在北邊帶兵打了十幾年的仗,自然知道北邊的處境,歎氣道:“我先給定山寫封信。”賀太師點頭。眼下也隻能先罵醒魏定山和賀承業,叫他們趕緊冰釋前嫌,好好練兵,提高警惕。範孝問道:“不過你怎麽提起將顏翰林調去西北了?”弘安帝想培養顏君齊給太子做班底,他們從殿試時就已經看出來了,他定然是要留在京中,將來入六部的。賀太師輕歎一聲,笑道:“你看不出來此子並不適合京中嗎?”範孝哪兒看不出來,但顏君齊的不適合,也正是他的可貴之處,“年輕人嘛。”範孝甚知賀太師那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性格,替顏君齊拒道:“西北艱難複雜,他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再能幹也應付不來,過去一不小心便會送命,再選其他穩妥人選吧。”賀太師歎道:“不是我看中他,而是承業屢次提及他口中那個此生不負的心上人。”範孝一怔,都忽略了賀太師難得的調侃,“皇孫伴讀那個哥哥?”賀太師:“怎麽,你也有印象?”範孝想起那日在大將軍府的情景,笑道:“一麵之緣,那小子確實有些意思。承業怎麽認識他?”賀太師聞言,玩笑道:“他與李修、張昶兄弟私交甚篤,出入北境軍和驍騎軍暢通無阻,還和兩軍做著買賣,你身為大將軍,竟絲毫不知?”範孝這回可真吃了一驚。張昶、張駢他熟,尤其是張昶,殺伐果決,作戰神勇,年紀輕輕就是一員虎將,經常能以少勝多,可惜用兵養成那個脾氣,說一不二,人己都太狠厲,那就是個狗脾氣。李修不是他帶出來的,他恭敬有餘,卻並無私交,也向來獨來獨往,與他們保持著距離。他印象中李修其實滑不溜丟,非常難交心。一個小商人,怎麽和他們有私交的?賀太師見他又如年輕時一般露出震驚到發呆的表情,忍俊不禁,“你不覺得驍騎軍和北境軍這幾年向兵部哭窮要餉,哭得雷聲大雨點小嗎?”範孝:“……”範孝不可置信,“你是說,都是因為那個小子?”賀太師搖頭,“是又不是。”範孝:“你快別賣關子了。”賀太師:“你隨我來。”他神神秘秘帶著範孝到戶部調閱隆興郡、朔州郡和隆興郡南側的蒼原郡的檔案。“你看看隆興和蒼原的糧食流向,你再看看這五年兩郡新增的糧商數量,新增的商籍人數。”範孝翻閱檔案,越翻越心驚。賀太師道:“你還記得顏君齊會試時所答的商路?”範孝:“你是說?”賀太師:“不錯,他手中無糧,卻靠自己開了條商路,把隆興和蒼原兩郡近半的糧商都引向朔州和北境了。不止如此,承業說,他還和蠻人幾個部落私交甚好,牽橋搭線的助蠻人與軍戶、行商往來貿易。有那幾個部落從中緩衝,北境的軍戶與整個北境的蠻人極少發生衝突。”範孝終於弄懂了,為何同樣是在北邊駐軍,李修除了例行要軍餉,從來不報憂,而西邊的魏定山,年年著火似的出問題。不是北境的蠻人老實,西北的蠻人難搞,不是李修比魏定山管人的手段高明多少,是李修遇到了一個能替他開路拓荒,替他解決糧草,還能通過貿易替他緩和兩族矛盾的潤滑劑。李修本就是喜歡放權的做派,有後勤保障,他自然樂得專注練兵,把精力全放在安穩上。魏定山則是喜歡操心的性格,糧草,軍備,練兵,傷患,馬匹,流民……能管的他統統要管,從前補給到位,他尚有餘力,如今捉襟見肘,處處要操心,他處境越來越難。範孝知道魏定山其實是學他,但他當年帶兵,有弘安帝強力支持,帶的是精銳,補給全軍最好,如今大岐國庫空虛,已經不能像從前那樣再源源不斷補給他們。魏定山急需一個懂經營能搞定後勤的搭檔。賀承業不是合適的人選。無論出於他們的私怨,還是出於賀承業的稟賦他也不擅長賺錢。賀承業自己八成也清楚,興許是遇到了困境,才忍不住屢次在家書提起能開商路擅長賺錢的盧栩。一個農戶子弟,靠自己開了貫通三郡的商路,帶動一方百姓安康富足,京中竟然毫無所知。範孝忍不住發怒:“隆興郡守是幹什麽吃的?!”大岐選拔官員有兩條路,科舉,推舉。若確實有才幹,品性好,即便不能參加文武科舉,地方官員也可以向朝中舉薦。賀太師:“這倒是你冤枉他們了,我叫吏部問過,說是隆興郡守曾要求觀陽縣令舉薦他,但他不想當官,拒絕了。”範孝:“……”賀太師:“承業說西北最大的困境是軍戶與蠻人積怨難消,虎賁軍疲於看管蠻族,衝突連年增多,遷去的軍戶也逐年在往南縮,蘇嶺中有心無力,他曾越權勸蘇嶺中學北境通商,可蘇嶺中不得要領收效甚微,再拖遲早會出問題。”他拍拍範孝,“北境曾經有過同樣的問題,但不知不覺間已經化解了,我們需要這樣的人,你要幫我勸勸陛下。”範孝苦笑。為了要走一個商人,為了一個可能性,要把弘安帝挑了三屆才挑出來的一個棟梁之材搭到定北郡去。範孝:“陛下不會同意的。”賀太師也苦笑,“我知。”先不說弘安帝高傲的自尊心,他們怎麽說服他,西北大大小小官員綁到一起不如一個小商人。即便說服了,以弘安帝的性格,知道了這事,要麽讓盧栩自己去,要麽讓他們再找一個官商。可大岐有過與蠻人打交道經驗的商人才幾個?敢冒險去的多是些小販,趨利避害,做買賣還行,化解西北症結怕也難有此力。要讓盧栩去,人家不缺錢,不愛權,不當官,不去西北經商又不犯法,無論在京城還是老家,都混得風生水起,憑什麽去呢?最簡單的方法便是把顏君齊派過去,到時什麽都不用說,盧栩哪怕為了顏君齊安危都會拚盡全力。安排顏君齊還好,他是朝廷選拔出來的官員,食君之祿為君分憂,可為了算計他身邊人,要把他派去西北吃苦,多少有點缺德。範孝犯愁了。即便要將顏君齊派去地方,他這麽年輕,毫無經驗,正是試錯和成長的時候,派也該派去安全安穩,做錯了也能有長官兜底的地方鍛煉。而讓大將軍和太師都發愁該怎麽辦的“小商人”此刻正貓著身子鬼鬼祟祟跟蹤周鴻,差點翻牆鑽人家家裏去。他一不行凶,二不偷竊,京兆府他有熟人,被逮住頂多是挨訓交錢,賠償道歉一條龍了事。可翻官員院牆,盧栩不確定這狗頭軍師是不是會把他送大理寺去。那邊他可沒熟人。再者……他怕周家有狗。這邊是東城中間的位置,屬於富戶與官員混居區,還挺多人家養狗的,盧栩繞著周家院牆一路轉,就聽見過遠處好幾次狗叫聲。也不知道到底是誰家院子裏的。翻牆進去被逮住挨人一頓打不要緊,京城沒人敢胡亂打死人。要是被狗咬了……他上哪兒打狂犬疫苗去?逮隻雞哪用冒宰牛的風險,捉隻小賊而已,他有的是辦法。盧栩好歹在東城混了半年,打聽點兒消息還是手到擒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