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栩詫異:“這兒?!”元蔓娘望著巷子,害羞地笑了:“嗯!”不隻是在這兒遇到,他們成婚頭一年,盧吉還帶她來看過花燈。她祖籍不在觀陽,而是在很遠很遠的一個小縣城。有一年家中遭災,日子過不下去,她爹娘便帶著他們兄弟姐妹好幾個離家逃荒。她已經不記得走了多遠,走了多少天,到花光盤纏,能賣的全賣光了,她弟弟餓病了,實在走不動路,天又冷,他們走投無路,她爹娘狠狠心便把她和姐姐賣了。人牙子說,把她們領進大戶人家去做丫鬟,做丫鬟,換了銀錢給她爹娘,這樣一家人都能活下來,總比一家人齊齊餓死了好。她們還算幸運,遇到的人牙子總算講良心,漂亮的賣去大戶人家做丫鬟,做小妾,不好看的賣去村落給農戶壯丁做老婆,總算沒把人賣到什麽髒地方去。她姐姐被賣到了一個田戶家裏,而她因為長相漂亮,卻偏偏臉上長了胎記,想賣高價,又賣不上去。人牙子不甘心,領著她走了好幾個縣,走到觀陽時總算接受了現實,於是,要把她賣到另一個人牙子手裏。那天,兩個人牙子在巷子裏談價,盧吉和幾個同鄉到縣裏賣柴,路過巷子聽見他們談價,還當那個人牙子是她爹,要賣兒賣女。盧吉瞧不過眼,過去訓斥人牙子,“我瞧你穿著也不像日子過不下去,有什麽坎不能一家人闖過去,好端端的怎麽能賣孩子!你這樣是要遭報應的!”在人堆裏已經流浪麻木的元蔓娘聽到這兒,不知為何忽得想起早已經模糊的記憶她牽著姐姐的手跟著人牙子走,一步三回頭,耳邊是低低的哭聲,回頭望,爹娘卻扭開了頭。早已經幹涸的眼睛忽得濕了。兩個人牙子莫名挨了一頓訓,當即和盧吉吵起來。吵清了始末,盧吉無比震驚,看他們大大小小一群,滿眼都是憐憫。人牙子嘲笑他,“可憐誰有本事你買回去啊!你都買回去!讓他們跟你回家過好日子去!”盧吉滿麵窘迫。他哪買得起呢。尷尬間,人群裏忽然響起柔柔的女聲:“大哥,你買我吧,我不貴,我能洗衣做飯,我還會做衣服繡花。”元蔓娘鼓起了全身的勇氣,拚盡全力說出的聲音卻依舊細弱蚊哼。她滿眼的淚水撲簌簌往下滾,瞪著眼睛可憐巴巴望著盧吉。她當時的狀態自己是記不清的,隻記得從頭發絲到腳趾尖都是麻的,人慌得不行,說話語無倫次。那群人裏,明明有比她更強壯能幹的,有比她幹淨漂亮的,也有比她便宜實惠的,盧吉卻真買了她。她做夢似的跟著盧吉回家,一路都是飄的。後來她問盧吉為什麽花那麽多錢買她,盧吉說,她哭得太可憐了,目不轉睛地盯著他,求著他救命似的。他以為人牙子虐待她。他說得一本正經:“要不是真有了過不去的委屈,哪有人會哭成那樣求別人買自己?”她那天做了一輩子最膽大的事,跟盧吉回家,怕得不成樣子。盧吉把她買回去,卻也不知道該對她如何是好。上了船盧吉沒話找話:“你……我……咳,我家裏有兩個孩子,你幫我看好孩子就行了,別的不用管。”元蔓娘點頭,她記得了。隨後,一路無話。元蔓娘偷偷看了他許多回,隻聽見別人叫他“大吉”。盧吉買了個老婆震驚到全家,他領著她到爹娘兄弟院子裏認人,把一家人悉數看傻。“買、買的?”“人還能買?”“那,那,那……那你打算這……嗯……要過門嗎?”“要的吧?沒名沒分像什麽樣子?”一家人說著。盧吉也挺發愁,為難地問她,“你想嫁我嗎?”元蔓娘怯生生點頭。她們大多是賣去做女婢的,能嫁個本分人家已經是撞大運了,她哪裏敢挑剔?盧吉卻說:“你要是不願意,就認我娘做個幹娘,給我當個妹子,幫我帶一段時間孩子,等我小兒子大點,我再給你找個好人家。”元蔓娘腦袋搖得撥浪鼓似的:“我嫁你。”見盧吉不可置信地看她,元蔓娘又補充道:“我願意。”彼時元蔓娘隻想找個安穩的人家不再飄搖,盧吉愁著想找個人幫忙照料年幼的孩子,他們恰好遇到,一個可憐,一個心生了憐憫,就這樣,她連件行李都沒有,就一個人跟著盧吉回了家。相處不太久,她就暴露了,什麽洗衣做飯,她完全是在騙他她壓根就不會做飯。元蔓娘攥著手指,心虛、惶恐、害怕,地盯著鍋裏糊到發黑的稀飯,和盧吉大眼瞪小眼。盧吉和她商量:“你看著孩子,我做飯?”元蔓娘點頭,接過香香軟軟還不會說話的盧舟。盧吉拎著鍋到溪邊洗,出了廚房門又拐回來,寬慰道:“你縫衣服縫挺好的。”元蔓娘羞羞地笑了。那年元宵,盧吉問她想不想看花燈,他們又路過相遇的巷子,盧吉也很費解地問起她,“我那天一身的土,身上還打著補丁,你跟著我也是要受罪過苦日子,你那麽漂亮怎麽就願意喊我呢?”元蔓娘解釋不出來。大概是因為從小到大,頭一次有人帶她出門看花燈,給她買花燈吧。第108章 一拍即合過完元宵,盧栩也開始正經忙碌起來。雖說過完正月才是年,但觀陽大小的店鋪過完元宵也就開業了。像糧鋪、雜貨鋪、肉鋪等,更是初八就開業,而布鋪一般會拖到二十甚至正月後,一來是因為他們這兒講正月不動針,二來是因為誰家要做衣服,普遍也是在年前。元宵一過,河麵冰雖沒化完,客船、貨船也陸陸續續開始運行,盧栩再去觀陽不用自己劃船。正月十八,他的盧記食鋪重新開業。一大早,陸勇、狗子已經提前在爐子點上火,熬上粥和湯,推車到井邊打好一天要用的水,把鋪子裏的水缸填滿。待盧栩他們過來,開門前頭一件事就是分錢。陸勇悉數將賣元宵的錢匯報給盧栩。盧栩詫異:“你們倆賺的錢給我幹什麽?”陸勇和狗子麵麵相覷。陸勇:“買料是花著店裏的錢……”他負責采買,可是相當公私分明的。狗子也連連點頭,“是在鋪子裏賣的!”元宵那天賣元宵的可多了,他們能有那麽多客人,很大原因是因為盧栩長期積累的口碑,他們的熟客看見盧記食鋪開門,根本就不往別處走,有些人排隊也要在盧記吃。盧栩卻不以為然:“那把材料錢補回去,剩下賺的你們倆分吧。”陸勇和狗子齊齊道:“那怎麽行?”“有什麽不行。”盧栩把鋪子打量一下,豆腐和菜到了,鋪子裏米麵、柴火、調料、水都備齊了,地麵幹淨,桌椅廚具更是擦得發亮,連牆紙都換了。這麽能幹的夥計,盧栩還有什麽不滿意!“那我收五十文場地費吧。”盧栩從陸勇遞來的錢袋裏數出五十文,“來,趕緊上香開張了!”店鋪開門是要燒香拜神的,盧栩從前不知道,匆匆忙忙就開張了,這次盧奶奶特意讓三嬸帶上供品香燭,要好好拜拜。三嬸擺好香燭供品,領著他們一起拜神,隨後就是鳴鑼開張。這年代還沒鞭炮,哪家店鋪開業,找個銅鑼敲一敲就算告知四鄰了。盧記的麻辣燙鍋底一燒,比銅鑼還管用,開張的消息隨著辣味往外飄,沒一會兒就有鄰居領著孩子來吃早點了。盧記熱騰騰的主食那麽多,幹嗎非要自己做!家近的有人幹脆端個盆端個鍋,到盧記買上一盆,端回家還是熱騰騰的。遠的不說,盧記食鋪的鄰居們都被養懶了。能在東街開店或在東街住的,誰家也不差那點早餐錢,今天喝甜粥,明天喝鹹湯,後天豆腐腦,大後天喝豆漿……還有餛飩、麵片湯等等任他們選擇。一家口味不一的,還能各吃各的。今天一看,一大早還能煮元宵。嗜甜的眼睛頓時一亮,一問,果然往後元宵也會天天供應。貪吃的高興了,元宵可是每年就這幾天有的,平時想吃,自己家做來太麻煩,上酒樓吃又太貴,哪像盧記這兒便宜親民!頭一天開門生意不是太忙,大夥慢慢過渡假期綜合征,沒多久都重新熟悉上手。盧栩安排好店裏,今天也沒做炒菜,做了兩鍋鹵,讓盧文中午看著賣打鹵麵。他得去安排譚石頭他們走後留下的人手空缺。盧栩溜達到大院,才從山上下來的兩戶正在院子裏曬被子,見他來了都很局促。這兩家裘虎走前和他交代過,一家是家裏老人年紀太大了,怕經不起路途顛簸,另一家是兩個孩子年歲也小,大女兒才嫁到觀陽縣城裏,眼看要生了,家裏不放心離開。盧栩拽了個板凳坐下,沒一點兒架子地和他們嘮家常。沒一會兒,出門的、在家的,僅剩的八戶人家全聚過來了。盧栩見人齊了,直切正題:“眼下最缺人手的一個是山貨鋪子,一個是雜貨鋪子,有沒有人想去山貨鋪和雜貨鋪幹?”眾人麵麵相覷。除了女兒嫁到觀陽縣城的先前就在雜貨鋪幹活,如今還想繼續幹,其他的七家都是才從山上下來,對觀陽不甚熟悉的。他們下山也有半個月了,對觀陽不能說兩眼一抹黑,但要做生意,還是有些發怵。不說別的,光是口音和別人不一樣,就莫名有些抵觸。總覺得自己一說話就會被排斥,還會低人一等似的。盧栩想了想,挑了幾個歲數小的補到雜貨鋪,剩下的先全安排到山貨鋪去。盧栩道:“山貨大夥兒都熟,先慢慢來,等日子久了你們想幹別的我再給你們調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