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得打聽打聽別家。裘家他不清楚,聽說是山民出身,在觀陽做些辛苦買賣,經常在碼頭給船幫卸貨做苦力。盧栩琢磨著裘家八成不願意得罪船幫,能選的就隻剩下馬家。馬家祖上出過官,是觀陽縣本地的世家大族。雖說已經遠不如顯赫之時,但樹大根深,餘威尚在,曆任縣令都要敬重幾分。馬家低調,看上去不如另外三家後起之秀,但在觀陽住久了就知道,顯赫人家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一茬一茬地變,隻有馬家久立不倒,才是觀陽真正的地頭蛇。說來他和馬家多少有些交情,馬家小少爺還借給他不少書呢!盧栩偶爾在書局遇到馬家小少爺還會聊一會兒,那小孩是個熱心腸,不諳世事人也單純。就是盧栩不知道馬家內部是什麽情況,馬若奇能不能幫他說得上話。盧栩在早市向孫二爺打聽馬家,孫二爺朝他比了個小手指,“那幾家和馬家比,就是這個。人家馬家根本不把他們放在眼裏瞧。”盧栩震驚,“這麽厲害?我瞧著馬家宅子也不大呀。”孫二爺笑起來,“主宅是不顯眼,你進去瞧瞧就知道了,那半條街的房子裏麵院牆都通著,全是馬家宅子。”還有這種操作?孫二爺樂陶陶地和他八卦:“馬家人口多,主宅附近都是房子,又不好擴,那能怎麽辦?買唄,一代代,越買越多,我看再有兩代,他們家就沒鄰居了,整條街都得讓他們全買了。”盧栩咋舌,“馬家孩子多麽?”孫二爺:“那能不多麽?”聽上去,馬家是個大家庭,馬若奇兄弟姊妹可不少,也不知道他是哪一房的。盧栩有些為難了,大戶人家是非多,若馬若奇在家裏地位不高,他貿然去找馬若奇幫忙,也不知道會不會給馬若奇惹麻煩。盧栩還沒想出多少頭緒,不料卻有意外的人先找上他了。走在前麵的是個大個子,皮膚黝黑,背著個扁擔,裏麵裝著些山貨。後麵那個,眉眼和他有一點兒相似,相貌瞧著更加憨厚,沒前麵的人高,但比前麵的長得更壯,他挑著個空扁擔。瞧上去,像是兄弟倆。兩人穿著一樣的蒼青粗布短打,腳上穿著觀陽縣很少有人穿的一種厚底草鞋,一樣的花紋,一樣磨損得很厲害。前頭那個賣山貨的,盧栩在早市上見過幾次,但後麵那個憨憨的,他也覺得眼熟,好像在哪兒見過似的。前頭的大個子攔了盧栩的車,他先開口,說話帶著點方言口音,顯得語氣有些凶,“小兄弟,你是不是買不少幹菜幹貨?”盧栩:“對。”大個子:“那你買我的吧。”盧栩:“……”縣衙的守衛還在那兒看著呢,你就強買強賣麽?大個子壓根就沒注意到早市值崗的皂隸頻頻往這兒看,風風火火將筐子放到盧栩推車上,“你瞅,這些菌子,木耳,幹菜,都是我親戚自己摘自己曬的,又幹淨又好。”不待盧栩說話,大個子已經抓一把湊盧栩眼前了,一塊幹木耳差點要戳到盧栩鼻子。盧栩後仰躲開,他見過熱情的,沒見過這麽熱情的,心道你東西好也不能不說價直往人臉上戳啊!盧栩連忙讓他放下。後麵長相憨厚的也趕緊拉他,“你把小孩嚇著了。”謝謝,膽子也不至於那麽小!青天白日的,不買還能打他?盧栩:“你放下放下,我自己挑。”大個子舉著手,不情不願地放回麻袋。盧栩細看,大個子沒瞎吹,他的幹貨是不錯。木耳沒碎渣,菌子也沒特別小湊數的,幹菜還分種類捆好了,曬得幹,還都幹幹淨淨沒混泥土。盧栩問:“怎麽賣?”大個子:“你看著給。”盧栩:“……?”盧栩沒忍住嘴欠,問他:“大兄弟你是頭一天做生意麽?”大個子:“我天天在觀陽賣山貨,童叟無欺!”盧栩:“你天天賣,讓我看著給錢?”大個子臉一紅,抿唇靜默一會兒才繼續道:“別人買的少,你買的多,價不一樣。”盧栩心道,你還不如不解釋呢,現在大夥都知道你純零售,沒搞成過批發了。但凡他心狠一點兒,鐵定要壓價!看他們兄弟倆挺急,全身上下穿著打扮也不好,聽口音也不像觀陽縣附近村鎮來的,盧栩也沒壓價,按照雜貨鋪給的價來報大個子眼睛一亮,一點兒猶豫都沒有,爽快地點了頭:“行!就按這麽算!”語氣還喜氣洋洋的。盧栩默默歎氣,看吧,報高了,他就是心太軟,注定做不了奸商。大個子利索地捆上布袋子就往盧栩推車上裝,“二十多斤菌子,給你按二十斤算,三十斤多斤木耳,給你按三十斤算,這些幹菜,按五十斤!”盧栩無語,心裏直罵:你是不是當我傻?你說多少就多少?好歹稱一稱啊!他笑笑把袋子又拿下來:“那不行,我這人不愛占便宜,是多少就多少。”盧栩朝旁邊攤子接了秤,一稱,菌子二十三斤,木耳三十二斤,幹菜四十九斤。刨去袋子的重量,菌子木耳也是足斤還多的。幹菜可比菌子木耳便宜,即使幹菜差一點兒,按大個子之前說的算法,盧栩也是占便宜的。盧栩咂摸著,這兄弟倆不隻是長得憨厚,人也挺實在。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盧栩語氣更客氣了點,“咱們算算錢吧。”“你等等。”大個子皺著眉自己又稱了一遍幹菜,真不足五十斤,驀地漲紅了臉,“我出來時候稱了明明是五十斤……”好麽,一上午一斤沒賣出去唄!盧栩替他打圓場:“東西多記差了斤兩再正常不錯,我就是怕算錯才偷懶用碗數份兒,不打緊。”大個子臉更紅了。羞紅從黝黑裏透出來,臉顯得更黑更唬人了,瞧著要跟人打架似的。盧栩默默腹誹,難怪你賣不出去!盧栩蹲下在地上劃拉算錢,“菌子二十三斤,一斤是……”大個子喝道:“不成!”盧栩嚇一跳。大個子:“菌子二十斤,木耳三十斤,幹菜四十五斤,麻袋也有分量,小兄弟實在,咱們不能叫你吃虧。”他虎著臉,一副置氣的架勢,盧栩懷疑,他要是不同意,是不是還得現場打一架。盧栩扔了小樹枝,“行,我以後還找你買。”大個子一聽,頓時就高興了:“你要多少,咱兄弟那兒還有,我給你再便宜!”盧栩哭笑不得,給他指指滿當當推車,“大哥,我就是想要也得能裝走呀。裝成這樣,我路上已經很難走了。”大個子擺擺手,“不打緊,我們給你送家裏。”憨厚臉也道:“我給你推回去。”盧栩:“我不住觀陽。”大個子:“那也不打緊,你住哪兒,往北咱有車,往西咱有船。”盧栩:???他收了收笑容,問:“你們是船幫的兄弟?”麵相憨厚地先搖頭:“不是啊。”大個子:“咱大哥姓裘。”盧栩:“……”宋,羅,裘,馬,他算是認全了!盧栩剛聽孫二爺介紹過裘家是山民出身,起家最晚,這兩年才在觀陽站住腳,手下的兄弟做的大多也是苦力活,不少人指望在碼頭給船幫卸貨謀生。人家老實,他也不能坑人。盧栩便直言:“二位有所不知,我和船幫宋六有矛盾,船幫不許我坐船。”裘家兄弟倆怔了怔,“宋六?賭坊那個?”盧栩:“對。”大個子豪邁道:“不打緊,你沒得罪宋三爺,咱大哥罩得住。”憨厚臉更豪邁:“你要是買咱們兄弟山貨多,就是得罪了宋三爺,大哥也罩得住。”大個子點頭。盧栩靜默了好一陣子,拱手道:“是在下眼拙了!”他態度大轉彎,熱情洋溢地問:“不瞞二位,我家遠,全靠這一個小車走山路,不得已攤子小,生意小,每天能消耗掉的山貨有限,不過二位兄弟要是有核桃栗子,野菜山果什麽的,我也要些。”兩人有點失望,聽到後麵又高興起來,“有,我們有核桃,山楂幹柿餅也有。”盧栩:“那再好不過,不過一次也要不了太多。”裘家兄弟:“不打緊,明天我給你拿來。”盧栩謝過,又問:“二位兄弟,若我坐貴兄弟的船,除了買山貨可還有別的辦法?我願意付船錢。二位兄弟看,我每天不到中午菜都能賣完,若能坐船,我就能把攤子擴大,帶更多的菜,用更多的山貨。”大餅畫完,盧栩又連忙補充:“不過宋家勢大,若是會給二位惹麻煩就算了。”盧栩見他們倆有點拿不定主意,有點失望,也沒為難他們,繼續道:“沒關係,難處我都理解,我照舊會買二位的山貨,以後隻要二位有的,我就不從別處買了。”“哎呀你誤會了。”大個子不好意思地撓頭,“咱們宋三都不怕,誰怕他宋六,隻是……隻是……”盧栩茫然。憨厚臉替他兄弟解釋道:“咱們家兄弟都是從山上下來的,船劃得不好,也都是漁船,不比客船舒坦,也沒宋家的船大,偶爾幫你運趟貨倒是不怕,你若天天坐,我哥怕你嫌棄。”瞧他們倆一副心有餘悸的樣子,讓盧栩更加的好奇。這船得破成什麽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