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家的小廝抬回去桌子,跑來催孫二爺回去,盧栩和他道別,又叮囑好陸勇明天再多帶些豆腐,推著空車往雜貨鋪方向去了。街對麵的狗子搔搔後腦勺,果然跟了過來。盧栩找個空蕩的巷子,猛地把車推進去。狗子見他拐彎,連忙追來,待他跑進巷子裏,卻隻見盧栩的空車,看不見盧栩人去哪兒了。他站在巷子口猶豫一會兒,正要走,忽然一隻手按到他腦袋上。盧栩陰惻惻出聲:“找我啊?”狗子嚇了一跳,貓身竄出去兩三步才回身看他,“你幹什麽你!”膽子這麽小嗎?盧栩拍拍手,“嚇唬你呀。”狗子:“你好好嚇唬我幹什麽?!”盧栩:“那你好好跟著我幹什麽?”狗子不吭聲了。盧栩朝他的板車走去,挪開蓋在木桶上的草編桶蓋子,“你還賣田螺呢?生意好麽?”狗子臉色更難看了,難看中還夾著些心虛,“還……還行吧。”自打盧栩回家收麥子後,他生意好了一陣子。後來,整個觀陽亂七八糟的,他生意也就勉強湊合。他還記得盧栩教他剪螺尾的事,便和盧栩搭話,“你不賣了嗎?”盧栩:“你賣吧,我暫時不賣。”狗子聞言,嘴角往上扯了扯又很快壓下去,一副挺高興又不好意思表現出來的模樣,“你也不賣油條了?”盧栩:“怎麽你還想學做油條呀?”狗子尷尬了,捏了捏衣角不再吭聲。盧栩啞然失笑,這小兄弟想什麽都寫在臉上,挺老實的,怎麽跑去給宋六當打手了?他問:“你姓宋?是宋六親戚?”狗子老實道:“我是姓宋,不過我是觀陽本地人,不是六爺的親戚。”盧栩挺意外,“那你幹嗎要跟著宋六混?”狗子笑就維持不下去了,他看一眼盧栩,再看一眼盧栩,看盧栩沒要笑話他,真是就挺好奇的樣子,才不情不願道:“我沒找到別的活兒,我鄰居家兄弟在賭坊當夥計,就叫我過去了。”因為他姓宋,許多不知真相的人以為他和宋六是同族,對他還算客氣,狗子也就將錯就錯混了陣好日子,後來不知是誰知道了,跟宋六宋七說他假冒宋家親戚,宋六當眾打了他一耳光,罵他禿毛雞屁股上插兩根毛就敢裝鳳凰,讓他被賭坊裏夥計和客人好笑話了一陣子,再之後,別人不願意幹的辛苦活就都扔給他了。現在賭坊裏不少人還故意喊他“宋小少爺”,狗子在賭坊待著難受,宋六找人賣田螺,剛開始還有人搶著想幹,一聽說要起大早趕早市,就沒人願意了。他願意。他賣久了,也有熟客了,賣一上午田螺,下午回賭坊交了錢,多少還能偷偷藏點,上午不在,還能少挨點打罵。盧栩:“你既然有了這小買賣,幹嘛不自己單幹算了?”狗子笑笑,搖頭,“我們六爺七爺待我不薄,我每日買調料買柴火都是從賭坊拿錢,船幫的兄弟給我田螺也不收錢。”他要是不給賭坊幹,別說賣煮田螺了,他連一顆生田螺的影子都摸不到。船幫最忌諱背主的夥計,除非他離開觀陽,不然他幹什麽賭坊和船幫的兄弟都得砸了他攤子。盧栩大概也能猜個七七八八,暗自嘖一聲,還真跟高利貸差不多。他試著問狗子,“哎,你說我要是找你們六爺七爺賠禮道歉,他能讓我坐船麽?”狗子為難,“這我哪能知道?”盧栩:“你和他們熟,你幫我推測推測。”狗子眨巴著眼想了一會兒,忽然靈光一閃,很上心地給盧栩出主意:“要不你如果告訴六爺油條是怎麽做出來的?他一高興,可能就行了。”盧栩眼睛微眯,不動聲色裝作好奇地問,“你們六爺愛吃我做的油條啊?”狗子:“是啊。”盧栩為難道:“我就指著賣油條養家,要是我明天給六爺送幾根油條呢?”狗子為難道:“還有七爺呢。”盧栩:“給七爺也送。”狗子捏著衣角訕笑:“還有十二爺,三爺,六爺族裏的一幫兄弟……”盧栩裝都要裝不下去了,“六爺賭坊開得好好的,我瞧著他也不像是愛做辛苦買賣的樣子,他學這個做什麽?”狗子頂著他的目光,心裏莫名有些怕怕的,老實道:“是十二爺想做……”盧栩:“十二爺?十二爺是哪位?”狗子:“十二爺是我們大爺的親弟弟,想叫人到州府賣油條。”盧栩:“你們做田螺不會也是這位十二爺出的主意吧?”狗子沒什麽防備,脫口道:“是呀,十二爺腦子最好了。”盧栩就嗬嗬了。是,腦子真好,盡逮著他薅羊毛呢!州府,他還沒去州府,哪能就輪到別人了?先前盧栩還想著他也不是不識趣,為了暫時的安穩,也不是不能向宋六和船幫低頭,賠銀子,裝孫子,他都能忍。可他好好做他的小買賣,已經避著賭坊和船幫,他們竟然還想要搶了他生意?盧栩麵上不顯,故作好奇地朝狗子打聽船幫的各種八卦和消息。狗子當他真想投誠了,起初還有些猶豫,隨著盧栩用詞從“你們六爺”變成“咱們賭坊咱們船幫”,他就莫名被一股親熱勁兒感染了,越說越沒防備了。盧栩:“你媳婦田螺都做出來了,油條沒做做?”狗子:“怎麽沒做?就是沒做出來。”提到媳婦,狗子挺羞澀。見盧栩似笑非笑地看他,他馬上替媳婦說起話來:“不光我媳婦沒做出來,他們家也沒做出來!”盧栩:“哦?都誰做了?”狗子:“兄弟們家裏都做了。”他得意洋洋地吹起自己媳婦聰明來,“他們都說是烤出來的,我媳婦說不是,她說是用油煮出來的。”盧栩挑了挑眉,“你們煮了?”狗子遺憾搖頭:“沒有。那都是好多天前的事了,就你剛回家割麥子那陣兒。”盧栩還不知道,原來他那麽早就被惦記上了。油條並不複雜,有心想琢磨,也不難琢磨出油炸來。不過如何做到外殼鬆脆裏麵柔軟好吃,沒人教,可是要好好琢磨一陣子的。有錢人家不在乎,普通人家就不劃算了。這不過是個平民吃食,浪費精力和東西琢磨,還不如找他買呢。但狗子一通顯擺,盧栩心情就有點複雜了,狗子媳婦漂不漂亮不好說,聽來是心靈手巧、吃苦耐勞的好姑娘,就狗子這麽個傻蛋,是怎麽娶到人家的?盧栩本想捉弄捉弄他,但見他至少還挺顧家,就沒好意思了。他語重心長道:“這事兒事關我一家的營生,我還得好好琢磨琢磨,今天咱們說的,你就別跟別人說了。”他怕狗子沒聽明白,掰碎了講,“我聽著宋六也不是什麽好脾氣,你若告訴他我要獻方投誠,萬一我後悔了,覺得還是自己幹更好,他一生氣,肯定要拿你撒氣。”狗子怔了怔,想了想,也是。他一時還沒注意盧栩稱呼從“咱們六爺”又變回“宋六”,隻覺得盧栩人真挺好的,連這都跟他說。他看盧栩不由生出些羨慕來。盧栩就是不投靠賭坊,小日子過的也還不錯。早市上那麽些人都挺喜歡盧栩,他賣什麽都好賣,就說今兒個,他就把菜洗了洗切了切,就比別人貴出好多去。他剛開始擺攤賣田螺時候,賣的便宜別人也願意跟盧栩買,盧栩的熟客們還擠兌他,罵他是“偷兒”。還是盧栩不來觀陽擺攤那陣子,罵他的人才少了。狗子按下萬千心緒,悶聲道:“我知道了。”盧栩被他盯著,莫名有點心虛,難不成狗子是看出來他原本是故意想哄他去告訴宋六,再擺他一道的?“我沒別的事兒了,你忙?”狗子點點頭,過來推著板車離開。盧栩順手幫他抬了下板車,不想狗子又用那種很複雜的目光看他。盧栩訕訕鬆開手。幹嘛啊,示好都不行了?狗子推著板車掉了頭,就要離開巷子時,猶豫了,他站在原地想了想,又放下車拐回來,“哎你!”盧栩沒好氣,“還幹嘛?”狗子道:“你,你慢慢想,六爺他們這陣子忙著倒糧食,已經不催做油條了。你要是實在想坐船,不然去找找羅爺,叫他去找找我們三爺,三爺不願意招惹官府,願意賣羅爺麵子,隻要三爺答應了,六爺再不高興也不敢不聽。”盧栩沒想到他要說這些,愣住了。狗子如釋重負地朝他笑笑,揮揮手高高興興走了。留下盧栩迷茫巷中。啊?啥?什麽情況?怎麽好像他們才是一夥的似的?第38章 狗子狗子了了一樁心事,不覺得再虧欠盧栩了,哼著小調將板車推進賭坊後院,一開院門,看見宋六、宋七正指揮人在後院搬貨。他的小調戛然而止,連忙肅立站好,怯生喊:“六爺,七爺。”“你瞎樂什麽呢,撿到錢了?”宋六光著膀子拿大扇子呼扇著,“沒眼還是沒手,看不見別人在忙嗎,還不趕緊搬貨!”狗子“哎”一聲,連忙放好車,跑去幫忙搬貨。船幫收的糧食太多,碼頭附近的倉庫已然堆放不下,他們怕下雨麥子受潮,要分批運到幾個鋪子的倉庫裏。賭坊倉庫常年空著,這會兒正派上用場。宋三手下多是跑船和裝卸貨的苦力,風裏來雨裏去,各家兄弟裏最看不起的就是賭坊這幫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瘦崽子,見狗子被一袋麥子壓得身子一矮,當即就嘲笑出聲來。“六爺,你是不是不讓你夥計吃飽?看看瘦的,一袋糧食都搬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