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栩點了燈,三嬸看得肉疼。他們這兒無論是食用還是點燈,通通是大豆榨油,通通是一百多文一斤,節省人家一年都吃不了一斤油。盧栩還沒告訴她,一會兒這半罐油都得倒進鍋裏。要是大鐵鍋拿回來,尖底興許還能省點用,但條件不允許,他隻有這一個平底鍋。好在夠深,湊合能用。盧栩記得以前買了新鍋都要醒鍋,條件有限,他先將鍋清洗幹淨生火烤幹,再放油潤一遍,擦一遍,靜置著。三嬸借著油燈看元蔓娘繡好的繡片,誇地元蔓娘一個勁兒不好意思。“這都是栩娃給出的主意?”“栩兒到人家繡莊學的,不然咱們哪知道還能這麽繡。隔壁十娘想出來疊著繡,把花啊鳥啊蟲的,都繡得像真的一樣,栩兒說那叫……立體!對!”三嬸摸著繡片,羨慕連連。她繡活不好,還不如元蔓娘呢,小夏倒是隨了盧有,性格沉穩,家裏縫縫補補都是小夏做。三嬸便問,“我叫小夏來跟你學學?”“行呀!”元蔓娘挺高興,她一直沒什麽自信,哪怕盧栩說她現在繡一片也能賣八十文了,她還是覺得虛虛的,可現在三嬸要讓小夏跟她學了,說明什麽,她繡得真是不錯!元蔓娘沉浸在為師的欣喜中:“小雨、小滿、寒露,想學的都來!”在盧栩不知情時候,他們家即將變成刺繡班。三嬸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掀開麵給盧栩看。盧栩按按麵團,看看氣孔,覺得行了,再教三嬸不要揉麵,整平切麵做成油條,“兩個放到一起,拿筷子按一按,不要太使勁兒,不然炸不開。”嚇得三嬸力氣都不會用了。盧栩莞爾,“不要緊,咱們自己吃,軟點硬點無所謂,多做兩次就會了。”他叫上盧舟燒火,倒油,準備開炸。等三嬸和元蔓娘看懂什麽叫“炸”,眼睛都要瞪出來了。“要用這麽多油!”“油炸油炸當然得用油。”三嬸顫抖,他之前可沒說是這麽個油炸!“這得多少油呀!”盧栩解釋:“不用多少,跟水煮餃子似的,煮熟了也不怎麽耗水。要是做得多,一鍋油能炸好些油條。”三嬸點頭,還是肉疼,擰著眉頭仔細看盧栩怎麽炸油條。什麽七分熱,冒泡泡,小火慢炸,翻均勻……廚房漸漸飄出香味,借著油燈三嬸看著鍋中的麵變成了金燦燦的顏色,比成熟的麥,秋天的樹葉還金黃!盧栩將炸好的油條放到籃子裏瀝油,盧舟和臘月也不睡覺,趴在一邊眼巴巴地瞧。臘月圓溜溜的眼睛眨也不眨盯著,口水都要流下來了,“哥哥行了嗎,能吃嗎?”“能了,小心燙,跟哥哥到院子裏吃。”盧栩分別給三嬸和元蔓娘夾了一根,再把籃子給盧舟,“三嬸,娘,你們嚐嚐。”盧舟端著籃子領著臘月,才跨出廚房門忽然看見山路上一片火光。他怔了怔,眨眨眼再看,真的是一片火光!盧舟忙喊,“哥哥,娘!山上有火!”盧栩一聽,把筷子一扔連忙跑出來,他家離山近,要是著了山火得趕緊跑!待他出來一瞧,原來是山路上有一片的火光,似乎是火把,連成了火龍。臘月瞧見了,跑著抓住元蔓娘裙子,聲帶哭腔,“娘是不是鬼?”盧栩:“哪有鬼點火的,鬼怕火,你到廚房去,他們就不敢抓你了。”臘月懵懵懂懂點點頭。盧栩從灶火裏抽了根燒著的長木棍,“我過去看看,盧舟你去大爺爺和爺爺家喊門,說山上下來好多人。”盧舟點頭,繃著小臉拔腿就往村裏跑。“娘,三嬸,你們領著小夏臘月到三奶奶家去。”元蔓娘抱上睡熟的盧銳,慌慌張張地領著孩子往外走。盧栩先去顏家拍門,“君齊!嬸子!”顏君齊剛剛睡下,聽見動靜一激靈爬起來,穿著一身裏衣跳下床。盧栩:“山上下來好多人,叫嬸子帶文貞到三奶奶家躲躲。”顏母聽見動靜起來,連忙抱著文貞出來,“怎麽了?”顏君齊往山路上望,沉思片刻,“娘你和文貞去三奶奶家,我和栩哥過去看看。”顏母有些不放心,“你們倆?多叫些人!”顏君齊:“我們遠遠瞧瞧。”顏母應著,“你們當心,躲著點知道麽?”顏君齊應了,跑出來跟上盧栩。盧栩急哄哄地:“你別去了,你去照顧我娘他們。”顏君齊:“那邊是觀陽方向,若是山匪不會從西邊過來,也許是觀陽的官差,我們先去瞧瞧。”盧栩:“好,好。”顏君齊:“把火把滅了,別讓他們看見,咱們躲起來。”盧栩小跑溪邊,把火把扔進溪水裏。顏君齊係好衣服,“咱們得叫人通知裏正。”盧栩:“我叫盧舟去了。”他小跑回來,借著月光看著顏君齊,顏君齊穿著一身細麻的裏衣,頭發散著,小臉嚴肅擔憂卻不見慌張,鎮定的好像沒什麽大事一樣。盧栩忽然笑了,莫名覺得沒什麽大不了的,“你比我還小呢,怎麽都不知道害怕的?”顏君齊怔了怔,也朝他笑起來,“看火把他們人不算太多,真是山匪也用不著怕。”盧栩“嗯”一聲,仗著熟悉山路,帶顏君齊悄悄摸到山坡野樹後麵,等他們過來。村子裏已經有動靜,裏正家方向也亮起了燈光。盧栩心更安了些。他們靜悄悄等著,火把近了,盧栩屏息凝神,遠遠聽見熟悉的鄉音帶著疑惑:“這麽晚了村裏怎麽這麽多人還沒睡呢?”“他們知道咱們今天回來?”“不能吧!”還有一聲特別熟的說,“大哥家怎麽還亮著火光呢?”盧栩:……烏龍鬧大了。第20章 歸人盧栩扶著樹站起來,沉聲喊了句“三叔”。盧有正眯著眼睛往村裏瞧,冷不丁被他嚇了一大跳。“栩娃?你在樹後麵躲著幹什麽呢?”盧栩拍拍身上的土,“我睡不著,遛彎!”眾:……很快,他們這群服徭役回來的壯丁們就知道了盧栩是怎麽遛彎的一進村,他們就受到了鄉親們拿著鋤頭、棒子的熱烈歡迎。兩邊看清人都靜了靜,隨後“爹!”“哥!”“弟弟!”的聲音不絕於耳地響起來,整個盧家村沸騰了,躲在家裏豎著耳朵聽動靜的女眷拉開門飛跑出來,腿腳不利索的老太太都綁了風火輪似的,撲進人群裏找孩子,一聲一聲“我的兒啊!”三嬸也從三奶奶家跑出來,三叔正往家走呢,聽見有人從後麵喊他,一轉頭,三嬸撲過來朝著他一頓的捶打。全村又是哭又是笑的,一直鬧到了大半夜。盧栩和顏君齊也從三奶奶家接了家眷回家,遠遠瞧著村裏的熱鬧,他們兩家心底卻是無盡的悵惘。有人回來了。有人卻回不來了。元蔓娘站在家門口盯著山路,不自覺眼淚就落下來。盧栩家火還沒滅,油條才炸了一半,見大的小的都低落,睡是暫時睡不著了,幹脆讓盧舟去隔壁叫上顏君齊一家來他們家吃油條。“頭一回做,還挺成功,好吃麽?”盧栩坐在院子裏拿扇子扇著涼和顏君齊閑聊。顏君齊眼睛也紅紅的,人看著有點頹靡,聽他說話,打起精神笑笑,“好吃。”相比大人心頭難下的愁緒萬千,小孩子則懵懵懂懂,臘月和文貞已經知道他們阿爹睡在墳裏了,不會再回家了,看見別人阿爹回來羨慕是羨慕,但已經有些習慣,油條很快就衝淡了愁思。盧銳更沒心沒肺,被吵醒了也不哭,塞給他半塊油條就歡歡喜喜捧著啃,啃得滿臉都是油。盧栩長長歎口氣,拍了拍顏君齊和盧舟。各家都在做飯,村裏炊煙燃到了後半夜。盧栩沒睡好,第二天幹脆沒去縣裏賣田螺,帶著全家去給盧吉上墳報平安:他三叔、四叔都好好回來了。今天來上墳的人特別多,盧栩才下山,看見三叔和四叔提著酒來了。他們看見盧栩一家大大小小,忍不住也紅了眼。走的時候,他們三兄弟一起結伴走的,回來時,他們大哥已經埋進了墳裏。“栩娃,遇到什麽難處跟我和你四叔說,咱們不在一處住,也是一家人,我和四叔看你們和小輝小軒都是一樣的,知道麽?”“知道了三叔,你們上去和我爹說說話吧。”盧栩叫盧舟把裝油條的籃子給盧有,“昨晚炸的油條,三嬸和小夏忙活一晚上還沒吃著,你們帶回去嚐嚐。”從山上下來,盧栩見盧舟興致不高,就拉著他到河邊摘葦葉,他突發奇想想包點粽子吃。家裏有幹棗,再放點糖,甜甜的吃了心情好。岸邊好摘的蘆葦葉都被盧舟薅差不多了。盧栩去賣田螺用葦葉多,盧舟沒事就來河邊撿田螺,摘葦葉,一直給他備著。盧栩站在水裏摘葉子,盧舟邊往筐裏放,還熟練地在石頭上找田螺。盧栩看得心軟軟的,就越忍不住逗他玩。盧栩:“你嘴再噘高點就能拴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