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顧又陷入了從前那個問題當中。跟徐連相處的時間越久,對方的所作所為,還有平常對他說的話,看著他的眼神,都好像在佐證同一件事。那就是對方喜歡他。為此,顧又試探了好幾次,每一次得到的結果都大致相同。它們都是進一步證明了自己的猜測。顧腿完全好了以後,就經常會跟徐連一起外出騎馬。禦馬監的人怕出意外,每次都會派人跟在他們後麵。那些人都是禦馬的好手,身上也帶了武功,能夠確保有意外發生可以第一時間過去救人。流螢的馬蹄鐵壞了,還在修,兩個人同乘了一匹馬。徐連在前麵,顧在後麵。跑了一段路以後,顧就讓馬速慢了下來。已經入秋了,天氣是有點涼的,但是從顧的角度,能夠看得到徐連的臉龐,還有後頸,全都是紅的。他抓在馬鞍中間的手也有點微微地發抖。夕陽西下,落在人身上是有些愜意的。但此刻一個過分緊張與竊喜,一個卻是想知道問題的答案。“小連,你是喜歡我嗎?”第74章 毀容奴侍(7)兩人相處越多, 就越了解彼此,況且徐連是很擅長騎馬的, 他不可能會因為害怕而顫抖, 更不可能因為害怕而表現出別的情緒。情形已經很明朗了,顧問的時候,聲音略有頓意。他以為徐連會否認, 又或者是兜很大的圈子,再跟他回答這個問題。對方平常便是這樣的性格, 半年來就算膽子養大了些,也沒有好多少。飛火連慢走都不願意了,直接停在原地, 不是吃吃地上的草,就是轉個圈,再打個突, 馬上的兩人就會隨著飛火的動靜也產生搖晃感, 身體挨著身體。初秋的風莫名卷起了點躁意。顧的左手同樣是抓在馬鞍上的,馬一跑起來,就算一開始中間特意留了距離,也什麽都不剩了。彼此的手幾乎是貼在一起的,在這樣的問題中, 漸漸發起燙。徐連毫無準備,在顧的話問出來後,頭腦幾乎放空了。主人看出來了。他的身體猛地一顫,嘴唇哆嗦著,麵皮上的緋紅盡數退去, 變為煞白。顧看不見徐連的臉,但他能感覺到對方的變化。那句“如果問題使你為難的話, 可以不用回答”即刻就到了嘴邊,甚至他的嘴都已經微微張開了,可在這時,徐連點了頭。幅度很小的,聲音也同樣的小。“是。”他竟然是直接就承認了,並且連多餘的解釋都沒有。風卷著樹葉刮過來,碰到徐連的頭發上,湊巧就掛在上麵不肯再下去了。“我喜歡,喜歡主人。”顧又聽到徐連說了一句話。這時,徐連的身體動了動,似乎想轉過身,但最終還是維持在了原狀,隻有那馬鞍被他越抓越緊,指尖都用力到發白了。顧的手就在他的旁邊,感覺到了他的緊繃。飛火仿佛也感覺到了他的情緒,吃著草又突然抬頭往前麵繼續走起來。身體與身體的搖晃碰撞中,徐連不由顧說什麽,兀自講了下去。“我知道,我的身份不配喜歡主人,可是……從沒有人對我這麽好過。”“隻要一見到主人,我就會很開心,跟主人在一起,不管做什麽事情,我也會覺得很幸福。”“我也告訴過自己,不可以這樣的,因為跟主人離得近,所以生出妄念,得寸進尺,但、我就是忍不住。每次我想要往後退的時候,就有一個聲音告訴我,一點點,一點點就好了,跟您再親近一點點,我就安守本分,什麽也不想,可是一點點又一點點,一次又一次,根本就是在助長我的貪念。”“可是……”徐連講話的聲調突然變了一下,像人走在山澗中突然失腳跌了一跤的樣子,“可是我從來沒有想過要主人怎麽樣,我隻想永遠陪在主人身邊,將來您有了喜歡的人,我也可以保護他們,我會一輩子守著主人。”顧這時終於聽出了不對勁,他右手握著韁繩,左手碰到了徐連的臉上,指腹一團濕潤。他身體前傾,將徐連的臉朝後麵撇過來了一些,對方早已哭得不成樣子。看到他的時候,眼睛裏又有一行淚水掉了下來,在秋風與落日裏,帶著惹人心顫的淒涼。徐連根本不顧自己哭得有多厲害,隻是求著他道:“主人不要趕我走,我以後都會聽話,您讓我做什麽,我就做什麽,你不喜歡,我什麽都不會想,也不會再喜歡您。”他哭得一團糟糕,話裏又是您,又是你。顧隻覺得碰到那些眼淚的手似乎被刺痛了一瞬,讓他將人放開些許。可這樣的動作又完全讓徐連誤會了,他以為自己被放棄了。喉嚨裏無數的話都消失了,那雙透亮的眼睛裏湧出了死寂的絕望與痛苦。顧:“我……”“我知道了,等會兒騎完馬,我就會走。”“你要去哪裏?”“我也不知道,但我會找一個主人看不見我的地方,一個人過完這輩子,不再給主人添煩惱。”徐連還在哭,顧的手臂上被砸了不少眼淚,他看見布料已經濕了。左手扶穩了馬鞍,在不小心碰到徐連的皮膚時,眼睛下意識也看了對方的側臉一瞬。“我什麽時候說過要讓你走了?”徐連垂著的腦袋因為他這句話一下子就抬了起來,要轉過頭的時候,硬生生地忍住了。他不敢看顧,怕在對方那裏看到對自己的厭惡。他的喜歡對於顧來說,不僅是廉價,還是有辱對方的身份。“主人……”但徐連還是抖著嘴唇喊了顧一聲。“嗯。”徐連喊顧主人,後者其實很少會這樣正經地應對方。“喜歡我,是你的事情,我沒有權利去幹涉。隻是你的這份感情太重了,我需要一些時間來想一想。”“想、一想?”對於徐連來說,顧知道了他的感情,不責怪他,不討厭他,就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但顧卻說,他要想一想,想……什麽呢?顧並不知道徐連的心跳得究竟有多快,他摘下了對方頭發上掛著的那片樹葉,攤開手,讓樹葉隨著風又吹遠了。問出徐連是不是喜歡自己,是因為對方的所作所為讓他產生了類似的疑惑。而在知道徐連的感情後,顧不可能當作不知道地繼續跟對方相處,當然,他更不可能趕徐連離開。所以,他要好好地想一想。“等我想好了以後,會告訴你答案的。”胸腔內狂跳不止的心隨著顧的話,啷一聲落到了地上。是跟猜測一樣的回答,徐連再也忍不住地回頭,略微抬起下巴去看顧。匯聚到一起的眼淚正好從下巴上落了下來,好像砸在了誰的衣服上,又好像是砸在了顧的心裏。他幾乎有些失神地看著對方,從下巴,到發紅的鼻子,再到被眼淚沾濕的睫毛。猙獰的傷口就在眼睛周圍,顧忽而用指背替徐連擦了擦眼睛邊上的眼淚。“不要哭了。”聲音比晚霞,比落日,比秋風,還要繾綣輕柔。這一幕永遠落在了徐連的眼中。他們騎馬已經有一會兒,該回宮了。不過看著徐連哭過一場的樣子,顧在給對方擦完眼淚後說:“扶好馬鞍,我們再騎一圈。”徐連對於顧的話永遠都是身體更快過腦子的,兩隻手重新將馬鞍抓得緊緊的。下一刻,飛火就如一支離弦的箭般,在顧的“駕”聲與馬鞭的鞭笞中,飛快向前。他們並不是在宮裏,而是在郊外的一處空地,顧繞著空地接連跑了兩圈才停。超出常規的速度會刺激人的感官情緒,那是一種很玄妙的感覺,除了眼前,再也不會想其它。自然,也不會有什麽心情去哭。徐連的馬術雖然好,可被顧這樣帶著跑,還是有些緊張的。他人下意識地往唯一可以依靠的地方靠過去,顧左手幾乎是將他半擁著。等停下來,瞧見徐連隻是眼睛還有些紅,沒有哭意了,才將馬鞭交給了保懷。“哎呦,殿下,您剛才怎麽跑那麽快,可嚇死奴才了。”顧落馬對他身邊伺候的宮人都造成了一定程度的陰影,不止是保懷,禦馬監派來的人也是提心吊膽,要不是看見顧臉上神色正常,他們以為馬又出問題了。保懷說著,目光瞥到徐連的眼睛紅了一圈,臉上還帶著淚痕的樣子,當即就誤會了。“徐公子都嚇哭了?快些下來吧,我去讓人打熱水來,先擦把臉。”說著,保懷就忙忙碌碌地行動了起來。旁人不知道徐連眼淚的由來,他自己還不清楚嗎?聽到對方的話後,原本要下馬的動作僵在了原地,一種極端的不能見天日的想法被他人無意發現的羞愧逼得他連頭都抬不起來。顧也在保懷的話後多看了徐連一眼,兩人誰都沒有解釋什麽。他先下去了馬,禦馬監的人已經牽住了韁繩,顧朝著坐在馬上的人伸出了手。“小連,下來了。”他們騎馬的時候都會穿騎馬服,兩人的款式差不多,可自身氣質使然,顧總是能將所有的衣服穿出莫名的貴氣來。袖子上還有被徐連哭出來的濕痕,這樣暴露在空氣中,仿佛將隻有他們知道的秘密也一起暴露了出來。顧又想起徐連剛才跟他說的話,指尖突然被什麽東西碰了碰,他抬起眼皮,是徐連鬆開馬鞍,將手放到了他的手上。但他放得猶豫不決,似乎不知道該不該如此,那遍布的繭子就一齊在他的手指上滑過。顧將徐連整隻手抓住了,而後將他托著從馬上接了下來。來不及說什麽,保懷已經帶著熱水回來了。顧伸手試了試水溫,並不燙,才將手巾放進去絞幹,複又給徐連擦了臉,將他那些淚痕盡數抹去。他動作做得自然,保懷和徐連同時愣了愣,因為顧以前沒有做過這樣的事。保懷心裏隻覺得,二殿下當真是越來越寵著徐公子了,而徐連則像是陷入了一片酷熱稠膩的沼澤中,四麵八方的空氣都能叫他就此窒息喪命。顧擦得很仔細,到下巴的時候,還將人的頭微微抬起了些,手覆在徐連的麵頰上,沒有留下一絲不妥。兩人的視線再次撞上時,顧發現徐連已經很久沒有呼吸了。但對方的臉仿佛不單純是因此而變紅的,意識到了什麽,他將手巾拿開,後知後覺,又將自己的手也拿開。“擦好了。”“謝謝殿下。”兩人的對話開始變得奇怪起來,就算隻是很正常,又很普通的對話。但顧覺得,確實有一些奇怪誕生了。很微妙的,沒有辦法捕捉,也沒有辦法明確地去指出來,但在他跟徐連之間,又已經在發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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