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晝站起來拍了拍衣服上的塵土,道:“隻是睡不著。”艾略特萊茵往四周看了一圈,歎氣:“睡不著也正常。”“有個擋風的地方就不錯了。”老費頓嘶啞難聽的聲音接上他的話,達奇也從破樓裏走了出來,他步子邁得很重,整個地麵都一震一震的顫抖。達奇對楚辭露出笨拙僵硬的笑容,卻並沒有理會沈晝和艾略特萊茵。等他走開後,沈晝低聲道:“達奇先生似乎對你更友善些?”楚辭眨眨眼道:“他昨天晚上還給我一塊糖。”老費頓招呼眾人:“收拾收拾走了!”艾略特萊茵將三個人的背包從破樓裏拎了出來,老費頓過來和他商量昨天停放星艦的錢,達奇悶聲問楚辭要不要幫他背包,楚辭禮貌的拒絕了他,沈晝對此更驚訝了幾分。艾略特萊茵在錢的問題上一向很大方,兩句話就和老費頓談妥,而他腳步磨蹭著走過楚辭身邊的時候,忽然看了達奇一眼,沒有來由的道:“他從前有個妹妹,和你差不多大。”楚辭愣了一下,剛要張口詢問什麽,老費頓卻已經是走在了隊伍最前麵,沒有再回頭的意思。他們一直走了快六個小時。霍姆勒常年存在著各種錯亂的輻射能量場,任何智能電子設備在這裏都會被幹擾,車輛和飛行器的中控也不例外,四輪的和能飛的大部分時候還不如兩條腿的,霍姆勒人民為此練成了極強的腿力和耐力,如果去聯邦運動比賽裏參加諸如馬拉鬆之類的傳統項目,想必一定能成為其中的佼佼者。而在他們長途跋涉的六個小時當中,楚辭見到了生長在垃圾堆上五顏六色的毛茸茸黴菌,像斑斕的地毯一層一層覆蓋在垃圾山上,透著某種令人作嘔的詭異美感。還有各種異變之後奇形怪狀的植物、比昨天更大的老鼠顯然此地夥食營養更加豐富;見到了人腦袋那麽大甲殼蟲,黝亮的外殼、擠在一起的眼睛、張開三個駭人的口器,透明翅膀翕動著竄入垃圾堆轉而不見。也終於見到了除過老費頓和達奇之外的活人。他們似乎更喜歡躲進垃圾堆裏,在某些空隙背後,閃爍著一兩雙綠幽幽的眼睛。越接近他們此行的目標烏拉爾巷就越會顯出些人的氣息來,坍塌的沒那麽厲害的房子裏偶有人聲,道路也更加寬敞,垃圾堆上有小孩爬上爬下,昭示著這顆星球並不是真正的荒漠。楚辭問艾略特萊茵:“你要怎麽聯係那個叫肯西的牙子?”“我們先去換武器,”艾略特萊茵壓著聲音,“在霍姆勒一般的能量武器都會失效,隻能去換取他們特製的鉛彈動能武器。我之前給你們的就是我上次來時換的□□,但是一支肯定不夠……至於肯西,我會給他留暗號。”大約又一個小時之後,老費頓指著前麵不遠處豎起來的像炮筒似的煙囪道:“那就是烏拉爾巷。”雖然烏拉爾巷聽名字似乎應該是類似於對角巷之類的繁華街道,但其實卻不然,它看上去荒涼而緘默,半點也不像會有人在此做生意的樣子。它的前身應該是某種化學工廠,除了剛才大老遠看見的煙囪之外還有三四個這樣的煙囪,但是都殘缺不全。煙囪周圍是仿佛被怪獸啃食過的鐵皮廠房和早就生鏽斷裂的管道,尚自頑強堅守崗位但卻明顯身體不濟,好像拚湊的豆腐渣或者老化的海綿,用自己腐朽的身軀見證了霍姆勒的興衰和死亡。楚辭感覺到這裏到處都有人,但這座廢棄的工廠就像是末日電影裏絕望的加冕,安靜佇立於猩紅天空之下,甚至哪怕鏽斑厚重的原料罐裏忽然跳出來一個喪屍,那也不失為意外的驚喜。“別著急,還沒到呢,”老費頓低聲說著,帶著他們穿過一條兩邊都是原料罐,看上去隨時會倒坍的小道,“往這邊來。”他念叨著,走到某個原料罐旁邊,抬手在上麵敲了敲,他摸索著的敲了好幾次,最後好像是終於確定了位置,手指摳著罐麵上一條裂縫使勁往開一掰!兩人高的罐子就像開瓢的瓜一樣,裂開成兩半,而罐子背後是一條黑洞洞的通道,仿佛通往未知的幽冥。“霍姆勒的地表上隨時都會有垃圾傾倒下來淹沒一切,”老費頓打開他那盞隨身攜帶的小燈走進通道裏,於是這句話變成了森涼的回音在通道裏來回錯亂的交疊,而他再次開口,壓著回音繚繞的尾巴,“他們用了幾十年才建立起一個像樣點的交易集市,可不想這地方輕而易舉的被垃圾覆蓋了,功虧一簣……”隨著他的腳步,微弱的光圈向裏蔓延,像是驚動了什麽沉睡的東西,逐漸有細微的聲音傳入楚辭的耳朵。原來真正的烏拉爾巷是在地下!或者說是半地下,這裏似乎是工廠的地下排水管道,卻高闊的足夠一個成年人通行,從剛才的通道下來的洞口往前走,再下過一截台階,前方就豁然開朗。台階往下的中央空地不算狹窄,而兩邊似乎都是攤位,這裏照明很差勁,因此來往的人都成了昏暗的影子。從中央空地上往前走,楚辭竟然神奇的看見了一截列車,他環顧四周,又在不遠處找到一個類似於升降梯井的東西,不過已經坍塌了一半,之後被什麽人改造過,安上了爬梯。……他總覺得這樣的場景格外熟悉。“災厄紀之前,空間傳送技術還沒有那麽成熟,城市建設的民用軌道交通也不是現在的空際軌道列車,”老費頓嘖嘖的道,“而是建在地下,當時用的還是音速引擎……”楚辭心說,這我知道,地鐵!原來這裏曾經是某個地鐵站,怪不得看起來這麽熟悉。“這是遺留下來為數不多的幾個沒有完全塌陷的站點,後來他們打通了工廠的排水管道,和這兒連在了一起,就成了現在的交易集市……”再往前走,楚辭看見了一麵已經褪色腐蝕,但卻不知道被誰用油漆重新描寫過的站牌烏拉爾巷。“要換武器的話,”老費頓帶著他們拐了個彎,又一次進入到排水管道裏,“往這邊來。”他們找的是一個皮膚泛藍的小個子,走路一拐一拐的,像個外星人。“□□漲價了,現在值兩個壓縮能量塊!”小個子叉著腰道。艾略特萊茵皺了下眉:“上個月還不是這個價格。”“我愛怎麽定價怎麽定價!”艾略特萊茵換好了□□和子彈,拎著袋子到角落裏直接分發給了楚辭和沈晝,低聲道:“這地方亂的厲害,一次性換這麽多武器很有可能已經被人盯上了,你們當心點。”沈晝接過槍:“這裏的流通貨幣是壓縮能量塊?”“隻是其中一種,”艾略特萊茵道,“還有貴金屬和稀有材料,有時候鉛彈也能作為一般等價物。”“壓縮能量塊是最昂貴的一種。”老費頓忽然道:“這地方最缺的就是食物。”“我們現在去給肯西留暗號,”艾略特萊茵道,“我和他約定好,他留在霍姆勒繼續打聽消息,我回去做準備找幫手……”他對烏拉爾巷相對熟悉,沒有人注意的時候他在某個拐角的管道壁口劃了三道,然後就轉身離開。但他們並未立刻離開烏拉爾巷,而是在周圍又轉悠了一會,才跟著老費頓離開了烏拉爾巷。“我和肯西約定的是三天一個周期,”他們走出工廠的時候艾略特萊茵說道,“但是我們明天還要再過去一趟,”楚辭問:“為什麽?”“去裏麵。”“裏麵有什麽?”老費頓有些不懷好意的道:“有本地的情報販子,但是他們主要買賣的消息是最近的垃圾投落點,如果你從剛從外麵進來,也會成為他們的目標。”艾略特萊茵道:“也能打探到別的消息。”他沒有說要打探什麽,一直到快要走到下一個休憩點的時候,沈晝輕聲問:“肯西不可信?”“金錢維持的交易關係,確實沒那麽可信。”艾略特萊茵低聲道,“他到現在也不知道目標的真實身份和名字。”楚辭挑眉:“那你是怎麽從他那得來目標在霍姆勒的情報的?”“隻能說是意外的驚喜,不過這驚喜建立在我調查足夠充分的基礎之上,”艾略特萊茵露出一點警惕精明的笑容,道,“因為我幾乎收集了目標所有的個人資料。你也知道,他隻有一隻眼睛,另外一隻是機械眼,我找到他訂製機械眼的那機械師,對他那顆眼睛的構造和特征有些了解。”“然後呢?”“如果你是目標,你在他那樣的境況遭遇之下,會做什麽?”“躲藏,”楚辭思忖道,“躲到沒人認識自己的地方。”“還有呢?”“偽裝。”“對,他不一定會在同一個地方躲藏很久,但一定會改變自己原本的外貌特征,比如,那顆機械眼。”艾略特萊茵道:“我找了一個情報販子,讓他幫我留意市麵上和所有和機械眼有關的買賣消息。”“可是目標肯定也知道這顆眼睛的標誌性,為什麽不直接將它毀掉呢?”“但目標不會這麽謹慎過頭,”艾略特萊茵笑道,“種種他過往的事跡表明,他是個膽大妄為的賭徒,熱衷於鋌而走險。”楚辭“嘖”了一聲,心想劉正鋒和科維斯曾經是同伴,可是兩個人的性格卻竟然這麽天差地別。“所以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他不會舍得將為數不多的財產丟棄是的,那顆眼睛價值不菲。”“但他不會立刻就將那顆眼睛脫手,”艾略特萊茵接著道,“可是我有足夠的耐心,等著他出洞。”他從上衣內口袋裏掏出一個東西攤手給楚辭看,正是一顆機械眼珠。“這就是你說的那顆眼睛?”“也不全是,”艾略特萊茵唇角抿出一抹笑紋,“目標雖然大膽,卻也是個聰明人,他將眼珠拆卸成三部分,隻出售了成像孔和神經神經連接芯片……但是我對這個小東西的了解不亞於他自己和製作者本人,所以沒費多少力氣就辨認了出來。這顆眼睛是我後來組裝的,用了目標出售的神經連接芯片。”眼珠是金屬銀色,閃著冰冷精密的、機械獨有的微芒。楚辭將機械眼珠還給艾略特萊茵,聽見他繼續道:“材料商告訴我,芯片是從一個叫肯西的牙子手裏淘來的,他經常往返於占星城和霍姆勒。”“然後你找到肯西,來到霍姆勒確認了目標的蹤跡,又回黑三角做接下來的準備工作?”“是,”艾略特萊茵感慨道,“我第一次來霍姆勒非常狼狽,攜帶的智能追蹤器完全無法使用,回去之後我向唐提出了這個困惑點,他建議我找一個精神力感知範圍廣的機師,以人類的意識精神力場代替智能機器。”他張開雙臂。似乎是個邀請的姿勢:“所以我們才會站在這裏。”沈晝笑著搖了搖頭,道:“您真是個縝密的人。”艾略特萊茵這次沒有謙虛,頷首笑道:“我必須做足一切準備,更深入的了解獵物的習性和特點,同時耐心潛伏,等待時機,這樣才能最大程度上保證狩獵成功。”老費頓冷哼一聲,嘟囔道:“老奸巨猾的陰險獵人……”艾略特萊茵位置可否道:“經驗豐富的獵人應當如此。”老費頓不屑的轉過頭來,對楚辭道:“小姑娘,可千萬別跟著他學!”艾略特萊茵哈哈大笑:“費頓,你真是老糊塗了,在霧海他反而應該具有這些特質,才能完好的活下去。”楚辭注意到,他用的代詞是“他”,而不是“她”。他有些詫異看向艾略特萊茵,畢竟他現在頭發很長,確實要更像女孩多一點。艾略特萊茵朝他眨眨眼睛,似乎一切盡在不言中。老費頓嘀咕了句什麽,蜷縮在背風的牆角休息去了,楚辭將他的能量塊分給達奇一個,以感謝昨天他給他的糖,對於他的回禮達奇很高興,但卻沒有要,甕聲甕氣的道:“你還小,多吃點。”楚辭莫名的摸了摸頭頂,回頭問沈晝:“我多大年紀來著?”沈晝:“……你多大年紀問我?”楚辭道:“太久了,忘了。”沈晝靠在他身邊,教小學生似的在滿是泥土的地上用手指寫:“憲曆38年年初的時候你差兩個月滿10歲,現在是憲曆42年4月,你剛過14歲。”但這是住在主衛三諾瓦街玲的年紀,按照埃德溫的說法,我應該已經成年了,楚辭想。但他的生長軌跡實在很奇怪,這將近四年他應該一直在成長,但是卻是在沉睡中,毫無感覺和征兆。“休息吧,”沈晝好笑的摸了摸他的頭,“明天還有事情。”翌日。天氣陰沉下來,看樣子似乎又有風沙,老費頓煩躁的道:“走快點,盡可能在沙塵來之前走到烏拉爾巷!”他們運氣還算不錯,一直到走進烏拉爾巷的通道裏,風沙也依舊還沒有來。今天他們做了一定的喬裝,免得頻繁出入烏拉爾巷被人認出來。一進來他們就直奔後巷,一路走了快半個小時,才終於達地方。這裏看上去不像個集市,人來人往,或交頭接耳,或行止匆匆,就好像某種奇怪的集會。艾略特萊茵和老費頓分開去打聽消息,可是他們使用的都是手勢暗語,楚辭完全看不懂艾略特萊茵到底表達了什麽,隻能跟在他身後兩眼一抹瞎。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賣火箭的小女孩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其恕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其恕並收藏賣火箭的小女孩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