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澤爾無聲的落回了地麵,可就在他回頭的那一刻,另外一個特工從玄關露了臉。幾乎是同時,西澤爾抬起了持槍的手臂。第一槍被躲過,玄關口的櫃子被電磁光切割成整齊的兩半,西澤爾毫不猶豫的開了第二槍。特工貼牆而走,身形融入黑暗,像一隻古怪的大蝙蝠。白光在勾勒出他的形狀,卻轉瞬被他逃脫。他矮身一滾,似乎是想要貼地滾進工作間的閘門背後先行躲避,但是電磁光追著他的脊背一道流走的電流輕微的“刺啦”一聲在空中穿過,特工應聲倒地不動,西澤爾將他也拖進倉庫裏,和他的夥伴一起。兩個不知死活的特工整整齊齊躺在倉庫角落,像一模一樣的複製人。其中一個特工的太陽穴凹陷,在地上匯聚出淺淺一灘猩紅血液。西澤爾下意識想要捂住楚辭的眼睛,但是伸出去的手卻在空中頓住,老實說,他覺得老林的教育方式有點奇怪,似乎從一開始就沒把他當成孩子過,所以楚辭不像個十歲的孩子。他擁有完全獨立的思辨理解能力,邏輯能力,知識儲備幾乎也接近於成年人。所以此時此刻,楚辭不會害怕他殺了人,也不會畏懼鮮血。西澤爾原本要捂住他眼睛的手一轉,變成了將他攔腰抱起擱在背上,快步往升降井平台走去。楚辭聲音很穩的問:“我們去哪?”西澤爾:“林讓我帶你先走。”“那他怎麽辦?”楚辭道。西澤爾思考了兩秒鍾,卻還是如實回答:“我不知道。”楚辭好像嘀咕了句什麽,但是西澤爾沒有聽清,他也來不及聽清。也許楚辭對執行委員會沒有什麽概念,但是他知道他知道執行委員會作為裁判所的變種,上到執行總長,下到外勤特工,全都心如機械般冷硬,風格果斷狠辣,在他們眼裏,隻有目標,沒有活人。西澤爾甚至沒有耐心的去拉動升降井平台的輪軸鎖鏈,他直接跳了進去,一隻手將鎖鏈在手腕上纏繞兩圈,然後一槍打在鎖鏈卡扣上。“嘣”一聲脆響,像是誰啃硬骨頭時崩掉了牙。齒輪輪軸上的鎖鏈快速滾落,升降井平台像失控的瘋子,跳樓一般從空中跌了下去。楚辭萬萬沒有想到,自己離開地球十年了還能擁有過山車的體驗,真是刺激了。他還沒有來得及去摟住西澤爾的脖子,升降井平台就已經“鏗”的砸在了地上,西澤爾扔開鎖鏈,直接落下了礦洞照明的閘刀。“林告訴我屋子後麵的運送通道可以展開,足夠通過這架星艦。”西澤爾說著,將原本連在星艦左翼渦輪上的幾個管道扯掉,快速的道,“但是你之前應該沒有做過無重力測試,也沒有接受過訓練,所以在躍遷的時候可能會有些不適應,我下麵告訴基本守則,你做好準備”他停下手裏的動作,回頭望向楚辭,語氣像老林一樣平靜:“好嗎?”這是楚辭第一次在明亮的光線之中,可以仔細的看清楚他。年輕的上校容貌英挺,即使嘴唇和臉色都蒼白的可怕,也不能折損他氣質。“第一點,也是最重要的一點,不要驚恐。躍遷途中最好保持心速和情緒平穩,精神力想象你自己是一個瓶子,精神力就是瓶子裏的水,它可能會波動……”“等等,”楚辭忽然打斷了他的話,“躍遷?錫林附近沒有躍遷點,你告訴我這些幹什麽?”“如果正常起航規劃航線,還沒出引力圈就會被執行委員會監測到然後擊落。”西澤爾說著已經降下了懸梯,“上去。”楚辭一邊手腳並用往梯子上爬一邊問:“所以呢?”“所以我們先去淨化水循環係統的中控台……”他話還沒有說完,楚辭已經基本明白了他的意思。西澤爾的星艦之所以會墜毀在錫林,是因為有人用二廠的水動能做能量支撐臨時構建了一個躍遷點,而現在,他想再次利用那個臨時躍遷點,離開錫林。“可那個躍遷點不都壞了嗎?!”楚辭一向覺得自己的想象力已經足夠豐富,但沒想到這位聯邦高等軍事院校教出來的上校竟然比自己還敢想。而西澤爾站在星艦正在啟動的光屏前,他的神情也被升起的藍光照耀得多了幾分寧靜,寧靜卻又冰冷:“可以重新設定。”==“有兩個人失去了聯絡,”副手對勃朗寧道,“有可能是因為通訊輻射幹擾,也有可能是遭遇了襲擊。”而勃朗寧漠然的道:“我隻需要定位,零號還在不在這個星球上。”副手低頭不語,快速的將外勤特工們傳遞回來的數據一一分析,他跟了勃朗寧快二十年,深諳他的習性和風格,這個時候,最好不要多言。但是有人不知道。局長辦公室秘書處的二等秘書斯嘉麗盡職盡責的提醒:“勃朗寧總長,我認為您應該對這兩位外勤特工負責,他們都是聯邦的精英,我們應該先搜尋他們的下落”“你去,”勃朗寧淡淡乜了她一眼,語氣四平八穩,“在場諸位就數斯嘉麗秘書你最有時間和精力,既然你提出來的,不如就執行完成吧。”斯嘉麗沒想到他半點麵子也不給,僵硬的笑了笑,給自己找了個台階下:“我隻是個文職人員,外勤工作我怎麽做的了?”勃朗寧瞥了她一下,那一眼明明白白的寫著“那就不要多嘴”。斯嘉麗隻好屈辱的閉上了嘴。“總長!”副手肅然叫道,“有動靜,代號9523和代號3767反饋回來的信息顯示目標在九號區域範圍內活動。”勃朗寧將金屬拐杖轉了個方向:“其他區域的人,撤退。”“不收網”副手詫異,“是!”他從不質疑總長下達的任何命令。可是下一句,勃朗寧道:“等到他們上了星艦就立刻升空。”“準備啟動高速粒子炮。”剛剛準備下達總長命令的副手震驚抬頭看向勃朗寧,企圖從他臉上看出一些玩笑的神色來,同時心中升起一股荒謬的情緒,因為勃朗寧此人,從不開玩笑。總長的意思就是他理解的那樣……即使犧牲自己的特工也無所謂,但是一定要將零號目標擊斃。副手不敢反駁,也無從反駁。除了總長沒有人別比他更清楚零號這個叛徒給叢林之心、給聯邦所造成的損失;而為了追捕他,執行委員會的也下了極大的功夫,這一次可謂天賜良機,沒有任何理由再讓他逃脫。哪怕是啟動高速粒子炮直接轟炸這顆無辜小星球的地表。斯嘉麗顯然也意識到了這一點,她花容失色,顫著聲音道:“總長,您是來處理基因異變事件的就算是偶遇了特級目標,也不需要動用粒子炮,我是從此行的記錄官,粒子炮足以炸平整個星球,還有無辜的聯邦公民,您這樣……我真的不好交差的!”勃朗寧還是那副慢條斯理的架勢,他理了理白手套,一掀眼皮,道:“那就不要交了。”斯嘉麗下意識的往後退了一步,訕訕笑道:“這不太可能吧?而且粒子炮,實在沒有必要動用……”可是勃朗寧還有半句話沒有說完:“畢竟,死人是不需要交差的。”斯嘉麗愣了一下,她還沒有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副手就從她背後靠近,一手按住她的頭頂,一手卡著她的脖子大力一扭!哢擦!她的頭顱以一種詭異的角度垂在了肩上,好像失去中柱的玩具娃娃。勃朗寧輕描淡寫的對副手道:“錫林星爆發了規模性基因異變事件,一級吧,外勤特工不夠用,所以啟動了粒子炮,斯嘉麗秘書身先士卒,遭逢意外,殉職了。”副手垂首:“是,我會寫好報告。”兩個特工迅速的收拾了斯嘉麗的屍體,幾分鍾後,陸續有其他的特工從外麵回到了星艦。光屏上清楚的顯示出代表老林的光標,和正在將他包圍的特工們。而勃朗寧望著舷窗外迷蒙霧氣、淒風苦雨,竟然頗為愉悅的感歎:“終於讓我等到這一天了……”==晶屏上的藍色的進度條正在緩慢推進,上麵的數據流看的楚辭眼花繚亂。如果是平常他一定有很多問題想問,但是現在,此時此刻,他隻能站在窗戶口,看外麵靜寂的迷霧,看晶屏上的數據流,看自己手掌心裏的紋路,焦灼而又茫然的等待。焦灼是因為很多事情……晶屏上的進度條推進太慢,錫林的輻射雨還沒有停,西澤爾明明隻是個陌生人自己卻要跟著他走等等,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充盈著他的腦海,幾乎要炸裂開來。但是茫然卻隻是因為,老林不在。他不知去向,不明情況,沒有消息。楚辭想,他要離開錫林,他和老林會離得越來越遠,宇宙那麽大,他像一粒塵埃,得漂多久才能回到老林的身邊呢?在這個未知而陌生的世界上,老林他見到、認識、熟悉的第一個人。他是父親、老師、朋友……是唯一的牽掛,是歸屬感。錫林是他生活了十餘年的第二故土,但是離開這裏他也不會太過悲傷,因為他知道哪怕是居無定所的流浪,也是老林帶著他去流浪。可是如果他不在。如果他不在了……楚辭一時間想不出來這句話對他來說意味著什麽,這或許是他此生中最惘然的一刻。“好了。”西澤爾的聲音仿佛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而楚辭像是在睡夢裏驚醒。西澤爾看他不在狀態的樣子,直接將他抱起來,快步衝出了水廠。回去的路程似乎很快,星艦的左翼渦輪還差一點才能完全修好,但是現在隻能死馬當活馬醫。西澤爾將楚辭塞進一套緩衝服裏:“沒想到幾十年前的星艦上還有緩衝服,這東西雖然很悶但是躍遷時一定會讓你的不適感減輕,記住我之前說過的話,照做就好,不會有事。”他似乎是怕楚辭不放心,又補充:“有我在。”西澤爾的語氣和老林很像,像到讓楚辭產生了某種恍惚感,仿佛場景置換,他坐在家裏的客廳,站在他麵前的是老林。可是下一秒,他周圍的空間開始輕微顫抖,仿佛蕩漾開了一圈一圈的水波。失重感隨之而來,顯然正在離開地麵。星艦就像是巨大的時間洪流,裹挾著他往著未知的方向前進。它在上升,在飛速移動。楚辭艱難的扭動被緩衝服禁錮的脖子朝著舷窗,氣流和迷霧被衝散,顯示出一角模糊的城市街區的輪廓。像是整個錫林的縮影,像是老林。正在離他遠去。躍遷所造成的空間扭曲讓他產生了一些奇怪的眩暈感,視線仿佛有些不清楚,他的虹膜裏倒映出一大片絢爛璀璨的白光。在離開的最後一刻,楚辭看到的隻是那片白光,沸騰著、燃燒著。他對錫林最後的印象,隻剩下那片白光,肆無忌憚的、毀天滅地的。隻有那片白光。第13章 陽光燦爛的日子今天是輻射雨降臨錫林星的第九天。九天在宏大的宇宙時間裏不過彈指一揮,可是對於渺小的錫林人來說,不啻於一個難捱的世紀。斯諾朗診所的小護士櫻子調試完診所裏的醫療設備,對著唯一沒有拉氣密隔板的小窗戶長長歎了一口氣,她隻能看見黑暗淒涼的夜,縱使此時不該是晚上。就在不久之前,錫林的天空忽然亮了起來,雖然隻持續了不到一分鍾。那一刻,櫻子恍惚覺得,自己見到了久違的陽光。但那隻是一場夢境。奇怪的是,斯諾朗醫生在看到那一幕景象之後就臉色慘白,然後抓起防輻射服奪門而走,櫻子喊也喊不住。黑夜重回,放射醫療儀器的光屏映在窗玻璃上,櫻子裏在那裏看到了自己的側臉,由於長期不見陽光而臉色蒼白,仿佛是相機裏曝光過渡的虛影。診所裏很安靜,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經習慣了這種無聲的寂寞。櫻子今年十九歲,正是精力充沛的活潑時候,在輻射雨降臨的前三天,隔壁糖果店的小索特才剛剛向她表白……但是那次之後她就再沒有見過小索特,他們都成了蜷縮在黑暗背後的蟲子,向往著,憧憬著,什麽時候可以在天盡頭找尋到久違的光明。……桶底隻剩下最後薄薄的一層淨化水,馬克看著那一點清澈的、珍貴的水,憂心忡忡的長歎了一聲。循環淨化水廠的水塔倒塌多時,供水係統早已停止,這些水還是從老林那借過來的,而能量塊也所剩無幾,他的小女兒芽芽剛才哭累了陷入沉睡,妻子凱西正在地下室裏忙碌,企圖搜尋出最後一點物資。人類進入大宇宙時代已經多少年?在循環淨化水技術已經發展至頂尖,一口能量塊半天不餓的今天,人類為科技危機所困擾、為基因異變所困擾、為種族戰爭所困擾……卻從沒有想過有一天,會為基礎物資所困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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