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就不寬闊的陋室,如今顯得十分逼仄,進出還得找條夠粗的縫。


    蕭緯對他的厚顏無恥,再次有了新的領悟。


    她冷冷瞪著秦壁,希望他能像第一天那般,被她活生生氣走。


    秦壁確實害怕她涼颼颼的眼神。他也不正麵看蕭緯,而是走到窗口那個木箱,對著裏頭的吉蟲說話。


    “阿軟阿軟,我搬來和你一起抄經了。你高興嗎?我在宮裏好寂寞,都沒人陪我玩。”秦壁說著皺起眉,“也不是沒人,可那些人,反正都假模假式,好沒意思。我隻喜歡跟阿軟玩。”


    蕭緯驀然鼻頭髮酸。


    她知道他的寂寞。


    平帝是個守成的勤懇帝王,不好大喜功,治國最講究“無為”二字。他的所謂無為,實質是無太多謀求建樹的野心,隻要政績不比上任皇帝差,即可。


    然而平帝生育能力強,從及冠到半百,膝下共有八子。前頭七子性情稟賦各有千秋,幾乎個個皆是神仙之姿、人中之龍。


    大皇子生母出身低微,聽說為人外強中幹,在平帝麵前彬彬有禮,出了宮卻很是暴躁;二皇子,即前太子,乃是梅皇後頭胎,幼年已顯出鍾靈毓秀之質,聰穎非常,然則聰明太過,也是個爭強好勝的主;四皇子,母家乃前內閣大學士沈青,沈閣老家,早年沈青備受平帝信賴。


    三個皇子,一位心腹重臣,還有連帶著十多家大小官員,因奪嫡之戰統統一夕覆滅。


    那約莫是十多年前的事,蕭緯彼時尚未出世。隻是聽金夫人提過一次,平帝因為彼次風波元氣大傷,連去後宮都淡了。隻除了讓太醫院為梅皇後調理身體,加上太一宮進獻的助孕藥丸,終於,梅皇後高齡懷上秦壁這個寶貝疙瘩。


    秦壁一生下便得了平帝立儲的口諭,三歲封為太子。那一年,排行三、五、六的三位皇子,安王、靖王、英王,都一改爭鬥之勢,開始夾著尾巴做人。


    除了這三位,還有七皇子秦鑲,比秦壁年長四歲,生母乃是柳妃。


    上頭的哥哥除了七皇子,幾乎都比秦壁大近二十歲,素來不親近。平帝為了一群兒子不爭皇位,害怕再養出一個能力卓絕卻不能容人的太子,就縱著秦壁單純愛玩的性子,讓翰林院用聖賢之道、孝經之道替太子講學,將秦壁養得對人心毫無防備。


    可以說,平帝是將秦壁當成百姓家的兒子在疼。


    而梅皇後,因先太子的死,心底早已存著解不開的心結,教養秦壁時難免矯枉過正。兩個乳嬤嬤對太子說的最多的話便是,宮裏任何人都不能信,尤其是幾位王爺。


    帝後二人,一個說皇宮是家,你要敬父母兄長;一個說宮裏危機四伏,誰都別信。


    一個縱著他玩樂,一個禁著他出宮……


    帝後兩人南轅北轍的教導,別說一個孩子,即便是大人,隻怕也無法決斷,究竟該聽誰的。秦壁在宮裏一個可靠的伴都沒有,如何能不寂寞?


    所以他從小到大總是纏著哥哥和她,她們是的的確確兩小無猜。


    蕭緯隻能無聲而泣。這人趕又趕不走,上輩子的痛又忘不掉,心都要被他撕成兩半了。


    秦壁對蕭緯千絲萬縷的心緒一無所知,仍傻兮兮在那逗弄吉蟲,一邊撩一邊自言自語。


    “阿軟,我跟父皇說你的字寫得很好,從明日起,你可得教我寫字。我要寫得和你一樣,寫上□□天就不寫了,到時候回宮直接拿你的頂上。反正,父皇也讓我抄感應篇。你寫得快,你可要替我多寫幾篇。”


    聽到這,蕭緯再也繃不住了,破泣為笑。


    秦壁瞬間一躍而起,衝到蕭緯跟前搖頭晃腦。


    “阿軟你笑了,若再生我氣,你就打我一頓,不行就打兩頓,打到你消氣為止。我不愛你瞪著我卻什麽都不說,以後你要天天對我笑,不然我就不幫你養吉蟲。”


    “不養就不養,我找別人幫忙。”


    “你找誰幫忙,我揍他。”


    “你連我都打不過,能打得過誰?”


    ……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儼然回到落水之前的親密無間。


    秦壁夜裏跟蕭英睡在一屋,白天蕭英去軍營訓練,秦壁就待在燕子塢,纏著著蕭緯鬧騰。


    各種吃的、用的、玩的,流水兒似的往燕子塢送。皇後娘娘還特地送了個禦廚過來。


    燕子塢成了府裏最熱鬧之處。有秦壁在,蕭緯也不好繼續茹素。故而金夫人也對秦壁搬進府十分滿意。


    如此這般,蕭緯忽而冷冰冰、忽而兇巴巴,秦壁也隨之忽而失落、忽而振奮。周期性發飆配上周期性抑鬱,總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兩人日子過得有滋有味。


    甚至,秦壁都快養成習慣,蕭緯每天不罵他兩句,他渾身不舒服。這陰盛陽衰的形勢,連蕭英都快看不過去了。


    蕭英暗地同妹妹說了兩回,結果徒勞無功,那兩人該咋樣還是咋樣。最後蕭英幹脆隨他們。


    日子飛快,不知不覺蕭緯歸來已有一月之久。


    偶爾發呆時,她仍忍不住猜測,周韻音在被周太傅收養前,究竟叫什麽名,在哪裏,做些什麽。


    再者就是,她們到底什麽仇什麽怨,令得她如此恨她。


    ☆、運也命也


    九龍山。


    從山下看,那裏永遠白霧茫茫,漂浮、遊移,宛若雲中之國,崔嵬險峻的山體若隱若現,看不清全貌。但隻要進過山的人,無人不知,山中布滿瘴氣和駭人的蛇蟲鼠蟻,幾乎所有去的人都未見出來,屍骨無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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