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幽深又寂靜的黑暗,仿佛深海。


    他感覺自己在不停的下沉、下沉,像是要沉入這無光世界的最深處。


    每一滴血液、每一絲肌肉、每一塊骨骼都在牽引著他不停地下落,好似在呼喚旅人回歸家鄉。


    可他根本控製不了自己的身體,甚至睜不開雙眼,像是被魘住了一般無法從沉眠中醒來。


    他甚至忘了他是怎麽來到這個世界的。


    【是啊……】


    【我為什麽會來到這裏?】


    一個念頭閃過腦海,如火柴點亮燈燭。


    被囚於黑暗的靈魂,沉沒的速度忽然停滯,像在深海中被錨定的航船,不前不後,不上不下。


    這時。


    “哢嚓~”


    寂靜中似乎有什麽裂開了。


    溫暖的白光閃過。


    凱爾莫罕、薇拉、維瑟米爾、修斯……


    一幅幅畫麵自眼前浮現,每一副畫麵出現時,他都下意識與寂靜中喚出他們的名字。


    然後……


    他開始上浮。


    【不對……不對……】


    他感覺到哪裏不對勁。


    【我的腦海中不應該這麽空曠……】


    下一刻。


    兩道明亮的鏈接突然出現,鏈接帶來的兩股喜悅的情緒讓他的大腦頓時為之一清。


    上浮的速度猛然加快,像是有根繩子在拖拽他,牽引他。


    某一刻,他如同從沉眠中蘇醒,刹那間想起了一切。


    【我不是在和山石頭戰鬥……不……在躲閃山石頭砸過來的岩石巨魔嗎?】


    【為什麽會忽然來到這裏?這裏又是哪裏?】


    下一秒。


    “昂~”


    一聲鯨鳴自身後傳來,似乎在挽留但更多的是憤怒。


    周圍深海一般的黑暗也隨著這聲鯨鳴湧動起來,龐大的壓力自前方襲來,要將他再次壓入深淵。


    【怎麽回事?】


    艾林本能地掙紮著轉身、睜眼,緊跟著身體立刻凝滯住了。


    一隻血紅的眼睛正看著他。


    這眼睛龐大得甚至超過了班·阿德城池的大小,渺小的獵魔人感覺伸手就可以觸摸到它的瞳孔。


    【該死!】


    【這到底是什麽怪物?】


    難以言喻的巨物恐懼,讓他掙紮著不停向後縮著,一點抗爭的心思都難以從心底升起。


    可是身後的黑暗在壓迫著,壓著他不停地下沉,讓他難以抵抗。


    “哢嚓!”


    又是一聲脆響。


    刺眼的白光在黑暗中亮起來。


    一道僅有食指粗的光柱自艾林的胸前射出,直射向那隻巨大血紅瞳孔。


    看到這一景象,艾林一時之間竟然有種蚍蜉撼樹的悲壯。


    直到下一秒。


    光束集中巨眼。


    艾林身後的壓力忽然消失,緊跟著他的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遠離巨眼。


    “轟隆!”


    龐大的聲響震耳欲聾。


    艾林本能地閉眼,一陣恍惚後,腦海中忽然響起一個女聲。


    少女、婦人、老嫗。


    分不清年齡的音色帶來難以言喻的崇高神聖感。


    她說:


    “……奇跡之子……艾爾蘭德……快……”


    【艾爾蘭德的哪裏?】


    艾林連忙在腦海中問。


    她似乎笑了一下,道:


    “……醒來後……你會知道的……”


    艾林還要再問。


    這時。


    他忽然感覺自己浮出了水麵。


    下一刻。


    劇烈的疼痛襲來,每一根神經似乎都在劇烈抽搐著,渾身上下無處不痛。


    “啊!”


    從未感受到的仿佛觸及靈魂的痛楚,讓他不由得嘶吼起來。


    “艾林,你怎麽樣了?”


    清冷激動的女聲從不遠處傳來。


    緊隨其後的是一塊冰涼的濕布,擦著他的臉龐,頸項、身體。


    強忍著頭疼,艾林睜眼。


    模糊的視線逐漸清晰……


    木頭橫梁、茅草屋頂、還有垂下的藍色裝飾花卉……


    空氣中彌漫的草藥的清香,柔和的光從窗外投射進來。


    嗯?


    我不是應該在哈德遜子爵的廢棄礦場下嗎?


    這是哪?


    “這……”


    嘶啞的嗓音切割著喉嚨。


    隻說出一個字,艾林就被扁桃體灼燒的疼痛感阻止。


    下一秒。


    他的脖子被人輕輕抬高,木質的觸感出現在嘴唇上。


    艾林本能地張口,如同沙漠中饑渴已久的旅人,迫不及待地將甘甜的清水喝下。


    “咕嚕咕嚕~”


    還未盡興,木杯就遠離了。


    “阿莎嬤嬤叮囑過了,你燒剛退,又有傷在身,隻能喝這麽多水。”女人輕聲道。


    阿莎嬤嬤是誰?


    還有……


    伱是誰?


    艾林側頭看向那人。


    她的肌膚白皙似雪,光滑似緞,雙眼如同最純淨的藍寶石,剔透明淨


    暗金色的長發垂落在獵魔人耳側,一對尖尖的泛著粉紅的小耳朵從濃密的發絲中露出來。


    發絲晃動間,他又嗅到了白玫瑰混合著杉木的味道。


    好美的人……精靈少女。


    不愧是“山穀雛菊”,連女術士都認可的世界上最美的女人。


    艾林讚歎道。


    雖然這是第一次看見法蘭茜絲卡麵罩下的相貌,不過視線掃到那雙湛藍瞳孔的第一眼,他就認了出來。


    “這裏是哪?”


    一口水喝下去後,艾林的聲音雖然還是嘶啞,但已經可以正常說話了。


    精靈少女微擰秀眉,不知道為什麽看著似乎有些為難。


    “誒!小家夥醒了嗎?”


    嘹亮的嗓音從門口傳來。


    他循聲望去,一個胖胖的中年婦人笑著從門口走進來。


    念頭一轉,艾林知道這多半就是法蘭茜絲卡口中的阿莎嬤嬤。


    阿莎嬤嬤雙手微微顫抖著,端著一碗黑色的液體走進來,看見艾林起身,不慌不忙地走了過來,


    “小家夥,你可把你姐姐給擔心壞了。”


    姐姐?


    艾林忍不住看向法蘭茜絲卡。


    法蘭茜絲卡臉頰一粉,歪頭看向別處。


    “……煎藥、換藥、喂藥、擦洗身體、塗抹藥膏……”阿莎嬤嬤邊走邊嘮叨著,“雖然開始的時候也笨手笨腳的,但至少學的又認真又快……”


    “誒,若是我家那幾個小瘋子,也能像法蘭茜絲卡這樣文靜持家、照顧親人就好了……”


    文靜持家?


    文靜?


    你認真的嗎?


    還有……


    我身上的繃帶竟然都是這個冒失的精靈換的?


    艾林聞言愣了一下,下意識看了眼周身上下幹淨的繃帶,詫異地望向法蘭茜絲卡。


    如火的紅暈在她的雙頰燃燒起來,法蘭茜絲卡雙手絞著灰色的麻布裙擺,低下了頭。


    阿莎嬤嬤嘮叨著,將那碗藥劑遞給法蘭茜絲卡:“要不是你姐姐這幾天……”


    這幾天?


    艾林怔住了,將苦澀藥湯喝下去後,連忙用嘶啞的嗓音問道:


    “我在這裏呆幾天了?”


    “三天了。”阿莎嬤嬤以為他在擔心自己的傷勢,雙手顫巍巍接過木碗後,道:


    “放心吧,小家夥,阿莎嬤嬤在艾爾蘭德的梅裏泰莉神廟學過草藥和醫術,你這樣的傷勢兩周就能下地了。”


    “不用擔心藥費,這裏的主人心地善良,住多久都行的。”


    “艾德妮,幫你弟弟換藥吧,我得去城堡裏看看夫人的情況。”


    說著,阿莎嬤嬤拿著碗走出了屋子。


    三天?


    竟然已經過了三天!


    委托呢?那對人類夫妻怎麽樣了?國王和巫師有沒有找到他們?


    還有維瑟米爾……


    維瑟米爾和修斯他們還在旅店那裏等我,這長時間不回去,他們一定著急壞了……


    聽到時間已經過去了三天,艾林整個人都傻了。


    昏昏沉沉的腦子裏,各種問題紛至遝來,讓他的腦子像裂開來一樣疼痛。


    “艾林,我來給你換繃帶。”法蘭茜絲卡柔聲道。


    “等等!”艾林啞著嗓子,視線看向放在床邊的皮甲和衣物,道“把我試劑袋裏……那瓶翠綠色的魔藥喂給我。”


    法蘭茜絲卡手下動作一滯,看了艾林一眼後,順從地從試劑袋取出“蒼翠的歎息”。


    冰冷的液體入喉,艾林看了法蘭茜絲卡一眼。


    精靈一族未來的女王,這時看著不過和他一般大小,都是十四五歲的樣子。


    想著嬌生慣養的“公主”這幾天笨手笨腳地照料昏迷的他,艾林心底的怒火頓時消散了很多。


    他一個成年人和小孩生什麽氣呢?


    雖然這個小孩的年齡可能比他兩世加起來還要大。


    “一會兒我有什麽異狀,不用擔心,都是正常效果。”艾林溫聲提醒。


    本以為會被責怪一頓的法蘭茜絲卡,聽到獵魔人的溫聲細語愣了一下,乖乖地點了點頭。


    半分鍾後。


    劇烈的疼痛如約而至,好似灼熱的熔岩遍布他體內的每一個角落。


    肌肉、骨骼、神經……


    每一個部位都在燃燒,都在生長。


    艾林疼得額頭青筋凸出,麵色猙獰地將灰色的亞麻被死死咬在口中,渾身上下不停地顫抖著。


    若不是見過邦特服用魔藥的樣子,心裏早有準備,這時他肯定已經尖叫出聲了。


    法蘭茜絲卡望著這一幕,秀眉緊皺,雙手絞在一起,幾次站起又坐下,像是座位上紮著針。


    大概十分鍾後。


    “呼~”


    艾林吐出亞麻被後,長出了一口氣。


    “你……你還需要換藥嗎?”法蘭茜絲卡小心翼翼的聲音響起。


    看了眼額頭上的汗珠並不比他少多少的“山穀雛菊”,艾林搖搖頭:


    “不用了……”


    話音未落,艾林拒絕法蘭茜絲卡的攙扶,穿上鞋子後,站在了地上了。


    “我想我不用再換藥了!”


    法蘭茜絲卡驚呆了。


    照顧了獵魔人三天,每天給他換藥,她對艾林身上的傷勢是最清楚的,那可是幾乎遍布全身的淤青和多達七處的骨折。


    阿莎嬤嬤說兩周可以下地,但真正要自由行動至少需要一個月。


    這是什麽魔藥?


    竟然一瓶就完全恢複了!


    法蘭茜絲卡低頭沉吟。


    翠綠色,如同初春新芽般的瑰麗藥體……


    幾乎完全修複的效果……


    她好像有點印象。


    “法蘭茜絲卡,這裏是什麽地方?我們不是在洞窟裏嗎?”艾林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考。


    獵魔人將身上的繃帶扯下,擦幹淨身體後,穿上破碎有些嚴重的皮甲,係上劍袋。


    然後一邊向屋外走去,一邊發問。


    “吱呀~”


    屋子的木門被獵魔人推開。


    法蘭茜絲卡語氣有些奇怪的回答也在此刻從身後傳來。


    “百果園。”


    “阿莎嬤嬤說這裏是百果園。”


    ……


    亞黛鎮。


    伯恩斯伯爵的莊園。


    “砰!”


    肉骨被猛地扔進盤中,砸出巨大的響聲。


    “什麽!”


    “你說親衛駐地的士兵死傷慘重?”


    科德溫國王暴怒的聲音震耳欲聾。


    穿著親衛盔甲的騎士,單膝跪在桌前,在國王的震怒下瑟瑟發抖的道:


    “前……前天夜裏,有兩個小賊潛入營地內,意圖不軌,被守衛發現後,逃到了營地深處廢棄的礦洞中……”


    “……萊……萊特爵士接道匯報後,立刻就帶著十個國王親衛,四十多個精銳守衛,下礦洞捉拿賊人……結果……結果……”


    “結果什麽?”哈克索大吼,“結果就全軍覆沒了?”


    驚嚇中的騎士額頭冷汗直冒,心裏大罵著給他穿小鞋,安排他來匯報戰損的副團長,不過在國王凶惡的目光下,隻能繼續道:


    “結……結果,萊特爵士率領的隊伍正巧遇到了暴怒的岩石巨魔群……”


    咽了口口水,騎士匯報的結局:


    “萊特爵士和十位騎士走上了榮耀之路,其他守衛則紛紛慘死洞中。”


    “具體的情況,還是副團長發現不對後,派了五名斥候,死……死了三個後才知道的,”


    “砰!”


    盛滿烤肉的銀盆,直接被甩到了地上。


    沾著血水的料汁飛濺到騎士的臉上,讓他害怕地低下了頭。


    “那為什麽到現在才匯報我?”


    “這已經是第三天了?親衛駐地到這裏有這麽遠嗎?”


    國王的聲音低沉了下去,卻讓騎士更加害怕了。


    他是親衛中的老人了,知道這個時候的國王就是個瘋子,什麽都幹得出來。


    於是也不敢按照副團長的話術敷衍哈克索,如實道:


    “副……副團長,覺……覺得不能什麽結果都沒有,就過來匯報。”


    “第二天派了三十個騎士,一百個守衛,還有兩個隨軍巫師……”


    “結果呢?”


    哈克索壓抑著怒氣的聲音打斷,聽著仿佛雄獅的低吼。


    “結……結果,死了三個騎士,七十六個守衛,十一個騎士重傷,兩個隨軍巫師害怕地逃……逃了。”


    騎士的頭更低了。


    “好好好,就因為兩個小賊,死了十四個騎士,一百個精銳士兵!”


    撲通一聲坐回座位,哈克索緊皺眉頭也不問為什麽現在才來匯報了。


    捅的簍子這麽大,那麽多貴族小子死了,他親愛的弟弟、國王親衛的副團長肯定要時間動用親族的關係疏通……


    該死的廢物!


    不用做事,連守家都守不好!


    “咚~咚~”


    寂靜的房間內鴉雀無聲,隻有哈克索食指敲著桌麵。


    幾秒鍾後,他忽然想到了什麽眼睛一亮,隨後偏頭喊道:


    “沃利!”


    “去請索伊大宗師來一趟。”


    叫沃利的侍從躬身稱是,離開了房間。


    “達特!”


    哈克索右掌摩挲的橡木桌麵,低頭沉吟片刻後,吩咐道:


    “你去問問野貓們,委托完成得怎麽樣了,然後再問問……”


    “一隻頭狼多少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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