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巡撫府。


    這是一年內黃府辦的第二場婚禮了。這次的場麵雖沒有上回宏大,可仍算得上氣派不已。燈火通明,燕舞鶯歌,美食佳釀,人聲鼎沸。即便齊府並沒有人到場,可巡撫大人的官場同僚、少爺的名流好友們也烏壓壓地坐滿了整個院子。


    一襲紅裝的新郎官兒在院中四處和人碰著杯,聽著來往的吹捧恭維,心裏好不得意。想著自己接連娶了兩個城裏有名的佳人,黃奇甫心花怒放,早便失卻了正經儀態。


    倒是遠遠有兩個富家子弟嗑著瓜子略略唏噓著:“也不知這沈老爺和齊知府是著了什麽道了,竟接二連三地搶著把自己的漂亮女兒送給這麽個其貌不揚的活寶。”


    “是啊。不過誰叫人黃大人是巡撫呢,位高權重,這聊城的命脈全在人家手裏啊。若是送個女兒便可保自家平安,那也沒什麽大不了不是?”


    “這倒也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嫁誰不是嫁呢?當初那沈家小姐真是漂亮得緊,若幹年前見過一次,此生難忘啊。今日這齊家小姐倒是甚少露麵,不過聽傳言所述也是絕世佳人一位吶。”


    “既是如此,嫁與這黃少爺作側室也頗可惜了些吧。齊大人怎麽說也是正經知府,這城裏的二當家,他的女兒怕是無論哪府的少爺都會搶著娶吧。”說話的公子忽故作神秘,抬起手指招呼另一人湊近,低聲道,“而且你發現沒,今日這齊大人一家竟然未曾出現,看來其中有蹊蹺呢。”


    另一人卻不以為然:“那又如何?這小姐即使不嫁給黃少爺也必然成不了你我的人,不若安穩地湊個熱鬧賀個喜,好酒好菜填飽肚子,然後該做什麽便做什麽,不好麽?而且這官場上的玄機豈是你我這平常人可參透的?”


    這閑時清談很快便在滿園喧鬧中淹沒不見。清月如鉤,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


    ☆、新娘(3)


    靜妤在新房中已安坐了好幾個時辰。自下了花轎行了大禮,她便被孤身丟在房中,無人招呼也無人侍候,隻是天降晚時有人進來送了幾塊糕餅且點了油燈。少女自是矜持膽怯,什麽都不敢問,也不敢揭了紅蓋頭透透氣兒,於是便這麽不言不語地坐在床沿,即便床上鋪著柔軟的被褥,可仍是坐麻了臀腿,這會兒索性半分也動彈不得了。


    過去的幾個時辰裏,她甚至不確定自己是不是完全清醒著。神思仿佛一刻不停地遊移,腦海中不斷閃現著很多人的身影,老爺、夫人、少爺、小姐,還有娘、姐姐、甚至劉媽,他們的神色或憐惜或疼愛,獨獨沒有灼人的淚,這讓少女很是勇敢。她不停地告訴自己一切都很好,不會有事的,可是,她卻一直都沒有膽量去設想一下,接下來究竟會發生什麽。


    於是,當滿身酒氣的黃奇甫踢開房門、晃晃悠悠地走進來時,那好不容易累積了半日的鎮定倏忽便沒了蹤影。靜妤的腦海中突然就跳出了壽宴那天黃奇甫拽著自己的那副嘴臉,甚感難受。眼見得那腳步聲越來越近,可時至如今卻別無他法,逃不脫也走不掉,隻得任由自己的心怦怦狂跳。


    “小美人兒,今天總算是可以一睹芳容了!哈哈哈!”那油膩膩的嗓音在靜妤的耳畔響起,少女隻恨自己不能抬起手來將耳朵捂上。


    奇甫拿起了小圓桌上的喜杆,笑嘻嘻地將它伸到那薄如輕紗的紅蓋頭裏,抖腕一挑,燈下便映出了少女雪白剔透的麵龐。妝容雖有些花了,卻掩不住女子的清新脫俗。


    “娘子,抬起頭來給相公瞧瞧。”


    靜妤未曾理睬他,反而是把頭垂得更低,身子也緊張得微微顫著。奇甫隻覺得女子頭上那閃亮的珠冠晃著礙眼,便抬手將之粗魯地扯了下來,然後隨手扔到了一旁的圓桌上,一邊還嘟囔著:“這勞什子竟是礙事的玩意兒。”


    順著這一扯,靜妤不自覺地仰起了頭,一眼便瞧見了那張油光滿麵的臉,那不大的眼裏全是貪婪的笑意。她正急急低下頭去,卻聽見那惱人的聲音又一次響起:“我的娘子果真是是個惹人疼愛的尤物啊。別害羞嘛,讓相公好好地瞧上一瞧。”奇甫說著便轉身坐在了靜妤身旁,掰過她的肩,手指輕輕抬了女子的下頜,仔細端詳。靜妤沒法躲開,隻能側過視線,任憑他湊近了隨手撫上自己的臉。


    “娘子有些麵熟啊。我們是不是曾在哪兒見過?”雖是飲足了酒,可奇甫尚未完全失去理智。上次見她,仿佛也是這酒醉的感覺,也是這樣一副略含驚恐卻佯裝不屈的表情……細想了半刻之後,齊洛生一身怒氣的形象猛地出現在記憶中,“你是上回壽宴上那齊洛生身邊的丫鬟!”


    既被認出來了,靜妤深知自己再瞞不得,便隻是柔柔應道:“靜妤是齊知府和夫人的幹女兒,這些年來盡是視如己出般養育。若不是因為雅安小姐病重,實在無法行嫁娶之禮,老爺夫人也不會出此下策。”


    奇甫一把捏緊了靜妤的下頜,怒目圓睜:“拿齊洛生玩兒剩下送給我?你們也忒膽大了些!”


    “少爺請息怒!若靜妤和那齊少爺有半分瓜葛,那麽齊少爺他絕不會捨得將我送來您的府上。若是真落魄到要送出自己的屋內人,這難道不會惹人恥笑麽?”危急關頭,原本膽小的少女亦有了急智。她雖是目含淚光,卻未曾躲閃,清秀的麵容上倒是平添了幾分嫵媚和英氣。


    也有理啊。昏昏沉沉的奇甫根本無力思考這裏頭的邏輯。管他呢,好壞都是個美貌姑娘,反正是白得來的,自己也沒吃虧不是?


    手裏的姑娘似一隻柔弱的小兔子般微微顫抖,她眼神中若有似無的恐慌讓酒後的男子格外興致盎然。他越來越湊近那潔白無瑕的麵龐,然後又一次伸出手指來輕柔地撫著,從額頭至眼角,從鼻尖至下頜,從耳後至脖頸。隻見女子麵色漸紅,眼神四處躲閃、無處安放,身子亦漸漸向後仰去,卻不見那男人的笑越□□盪。


    終於,他一把扯開嫁衣的盤扣,將少女扔進了床帳。少女想掰開那雙摩挲著自己火紅肚兜的粗大之手,卻怎麽也使不上勁兒。男子自樂在其中,身上的勁道也越來越大,而女子隻是覺得恥,摒了許久的淚珠兒終是滿溢著傾瀉了出來。


    紅綃帳裏,一把青絲纏結,兩行清淚無言。


    這是從未經歷過的痛楚。這痛在身體深處四溢蔓延,撓不得抓不住,卻來來回回,反反覆覆。少女緊緊咬著自己的唇,生怕一鬆口就是止不住的哭喊。這無聲和安靜仿佛是自己最後的尊嚴。可在男子眼裏,這如花似玉的姑娘已然成了身下的玩偶,無論她是什麽表情他都視若無睹,隻有春宵一刻的宣洩才是他全部的歡愉。


    夜終是安靜了下來。聽著身邊那人的香夢沉酣,靜妤自凝望著帳外的黑暗,麵目清冷。莫說不得好夢,隻怕這是夢魘的開始。


    翌日。


    待靜妤從淩亂的夢境中醒來時,天已大亮。她不知奇甫是何時離開的,隻是一睜開眼,便發現隻自己孤身一人躺在這柔軟精緻的床幃中。被褥散亂,衣裙早已不知去向。她一把抓過那用金線繡著鴛鴦的大紅被麵擋在身前,然後慢慢坐起身,輕輕挪到最裏側的床角,隔著鏤空的床帳睜大了雙眼,細細瞧著這新房中的一切。昨兒個雖在此安坐了幾個時辰,可卻未曾掀開紅蓋頭看上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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