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牢內,洛生反覆強調著,當日自己是由於病情沉重才在杜家小姐的陪同下去瞧了郎中。這事兒本就是黃奇甫無理在先,他明知自己那日的身體狀況無法勝任此等要務,還偏要勉強自己上陣。況且那一日,七八個身強體壯的獄卒都沒能守住人犯,哪怕當時自己在場又有何用?洛生覺得自己至多是過失,怎可稱得上是“罪行惡劣”?更不用提“勾結疑犯劫走要證”這等荒誕的由頭了。


    “他黃奇甫不過是想藉機除掉我罷了!”潮濕壓抑的深牢中,洛生絲毫不顯頹喪,反倒是目光淩厲,怒火熊熊。“這個混蛋!咳咳咳……”


    中致一把攬過洛生,在他的背上輕拍了幾下。身邊的兒子雖然高大,可看著他蒼白的麵色和潦倒的身形,中致心中自是不好受。自己是有多久不曾這樣照顧過孩子了?也許孩子們都不知道吧,其實自己也想做一個慈愛的父親,隻是素來威嚴慣了,都不知該如何收起自己的架子了。


    洛生的咳嗽聲漸漸平復,他亦驚訝於父親難得一見的溫情,於是自斂起了怒色,垂下了頭,安靜不語。


    “你啊……”中致瞧著洛生這可憐勁兒,頗有幾分恨鐵不成鋼的無奈。可事已至此又能如何?他人既有心,自己必是防不勝防。硬抗不得,不若去服個軟,看看這事兒是否有轉圜之地。嗬嗬,黃家要的不就是這個麽?


    洛生眼見著父親眼中的落寞神色,卻不知該說什麽好。明知黃奇甫是個不要臉的混蛋,自己還偏偏授之以柄,至今日落得這般下場,保不定還要連累父親和家裏。情至傷心處,洛生心神一動,又止不住地咳嗽起來。


    “你自保重吧,這兒可不比家裏,你又病著,別慪壞了自己的身子才是。”中致拍了拍洛生的肩,緩緩立起,略顯蹣跚地走出了幽深狹長的通道。洛生目送著父親離去的身影,忽覺心酸,什麽時候爹竟老了?可自己卻還是這般一事無成的模樣。他狠狠地拽了拽散落的發,可卻又猛烈咳了起來。


    黃奇甫已在獄外等了一陣,待中致走出大門,便笑著迎了上去:“齊大人,令公子可安好呀?”


    中致一驚,眼見得那笑裏似藏刀,令人瘮得慌,也不知其葫蘆裏究竟賣的什麽藥。可方才已下了決心意欲和解,便也不必針鋒相對,於是走上前去笑道:“黃少爺想必也清楚,洛生帶病入獄,現在的情況自是好不到哪兒去。不若黃少爺給行個方便,讓犬子先歸家休養,待身體康復了再來安心受審可好?”


    “哈哈哈!我和洛生打小便是相識,按理自是盼著他好。可是——”奇甫背過身去,話鋒一轉,“——他犯的可是重罪啊,若我這會兒放他走了,眾人豈不是眼巴巴地瞧著我黃奇甫徇私麽。這事兒可不好辦啊。”


    官家的言辭歷來虛偽,中致也不怒,隻是冷笑:“是不是重罪可不是由您黃少爺說了算,朝堂自有律法,巡撫大人也不可能隻手遮天吧。杜家小姐和洛生是好友,見其體弱帶他去問診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情,何來‘勾結疑犯’之說?這便是鬧到禦前,也是我們的理。再者,黃少爺明知洛生抱恙還逼迫他去看守狡猾的要犯,難道這不算是失策嗎?難道黃少爺不該為此負責嗎?”


    “你……”奇甫氣急,一時語塞。這齊中致果真不是個省油的燈,竟然妄圖反咬一口。不過尚好,既然他兒子在我手上,那一切都好辦。這麽想著,他便又露出了信心十足的笑容,“齊大人大可去告我的狀,哪怕告到禦前也沒關係,在下自是有耐心等著。隻是不知道令公子是否等得起呢?”奇甫轉過臉來,湊近了中致的耳,低聲說道:“方才大人也進過這牢房了,陰冷潮濕,食宿很差。勿說病人了,便是個身強體壯的來這兒住上十天半月也得成個病西施。大人可決定了,真的要用令公子的身體和咱耗麽?”


    中致抬起眼,退後一步,冷冷地看著黃奇甫那張厚顏無恥的臉,雖麵無表情,可心卻在滴血。人在他們手上,自己還真硬氣不起來。


    “哈哈哈,齊大人也別這麽緊張嘛。我和洛生好兄弟一場,怎麽捨得見死不救呢?”奇甫又笑了起來,可眼中卻透出狡黠的光,“奇甫倒有一個法子,隻是不知大人是否願意一聽?”


    中致別無選擇:“但說無妨。”


    “奇甫覺得光憑自己和洛生眼下的這層關係,為他脫罪於情於理都不合適。不過倘若能做了親成為一家人,於理仍是不合適,可情麵上便過得去了不是?既是一家人,網開一麵讓令公子回家去休養自不是什麽難事,保不準還能奏請輕判個‘玩忽職守’,這大牢也再不必蹲了。”


    做了親?一家人?中致的心猛地一沉:“你究竟想做什麽?”


    “哈哈哈!大人何必明知故問呢?”奇甫又一次走到了中致身邊,佯裝熱意地勾著他的肩道,“對於齊家小姐的聰慧賢淑,奇甫早有耳聞。倘若大人不嫌棄肯收奇甫為婿,那小舅子那兒的什麽要求不都是一句話的事兒麽?大人覺得如何呀?”


    “癡心妄想!”我的女兒豈是你等這無恥之徒可以覬覦的!中致甩開了奇甫的勾搭,拂袖走遠。


    可邊走卻邊聽見身後那惱人的聲音隨風飄來:“若是做不成親眷,那齊洛生的事兒我可就幫不上忙啦……”


    回家後,齊中致沉思了整整三日,可卻仍未想出有效的法子。本想瞞著夫人,以免她愁上添愁心神越發不寧,可誰料黃奇甫竟帶著彩禮大搖大擺地上門提親,差點兒沒把儀清給氣暈過去。好一頓雞飛狗跳之後,人總算是趕走了,可末了他卻留下一句狠話,“十日之後若娶得齊小姐,大牢那兒即刻放人;十日之後若娶不得齊小姐,那齊洛生的身子骨保不準就再承受不起了。”


    “他們怎可如此逼迫我們!”儀清早就哭成了淚人兒,“別說雅安現在病成這樣,便是她好著,我也絕不可能把她嫁與那黃奇甫啊。”


    “誰說真的要讓她嫁了。”中致嘴上雖是安撫著懷中的夫人,可心裏和大家一樣沒底沒轍。


    “可若是不嫁,那洛生就得遭罪了啊!那黃家心狠手辣,他們什麽都做得出來啊!”


    “我這不是正想著法子嗎?”中致的眉頭從未皺得如此之緊,“快別哭了,雅安還等著你去瞧呢。”


    而此刻,靜妤正安靜地立在一旁,無言地看著眼前的一切。真是難以置信,隻短短幾日,原本安寧平和的府上竟變得如此蕭條狼藉。少爺入獄,小姐病沉,夫人以淚洗麵,老爺無能為力,家丁丫鬟全都惶惶不可終日,府中好似天塌下來一般死寂,甚至連草木池水都失去了生氣,整日沉悶得幾乎令人窒息。


    靜妤剛從雅安小姐那兒回來,這會兒滿腦隻有繡枕上那張蒼白的麵龐。她眼見著這原本秀麗臉日復一日越發蒼白,心中隻有言不盡的疼惜。方才雅安還趁人不在時悄悄地問了自己“哥哥是不是不好了”。小姐很聰明,她知道自己哥哥的性子,平日裏無論自己怎麽推拒他都會來瞧上一瞧,可這幾日非但沒見洛生的影兒,甚至連他慣常的大嗓門也未聞一遭。可夫人隻是說一切如常。小姐也不敢細問,生怕真有什麽自己反倒是觸了娘的傷心事,隻得私下裏偷偷問靜妤這個平日裏交好的丫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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