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淄的冬天也是十分寒冷的,這男人被丟在大牢裏許多日,凍得手腳生了瘡,瘡口流了膿,但他卻絲毫不在意,也好似感覺不到痛癢,隻閉著眼睛休息,睡了一覺又一覺。


    夜深了,鐵鏈碰撞發出冰冷的聲音,接著他聽見軲轆軲轆的木輪車響,這聲音在死寂的大牢中顯得尤為清晰,於是他緩緩地睜開眼。


    木輪車上的男子非常俊美,也非常虛弱,臉色蒼白,眼眸陰沉冰冷。


    這關在牢中的男人就是龐淙,此刻龐淙看見了趙靈,沒有異常的憤怒,沒有歇斯底裏的吼叫,他冷冷的看著趙靈,然後說:“無恥之徒”


    他自認為本來不該敗的,若不是田吉誘他深入,若不是趙靈在桂陵舍下埋伏伏擊於他,他又怎麽會被活捉。


    活捉


    這對於一個將軍來說簡直是天大的恥辱,他本該一頭撞死,可是他不甘心,不甘心敗於趙靈的陰謀詭計,他一定要扳回著一局,所以他就一定要活著。


    然而無恥的人到底是誰呢?恐怕龐淙是不會忘自己身上想的。


    趙靈沒生氣,隻是揮了揮手,示意樂野退下,輕描淡寫的說道:“我並沒有詬害於你,勝敗乃兵家常事,敗了就是敗了,師傅教的,難道師兄都忘了嗎?”


    這一句師兄,叫的龐淙身體僵直,他想起自己對趙靈做的種種,心裏多少也是有愧疚的,這愧疚夾帶著恥辱發酵成憤怒,使得他看著趙靈的眼睛突然變得通紅,充血一般。


    接著,龐淙失控地怒道:“你就是來報仇的,你何不在戰場上就殺了我!把我抓來這裏作甚!你幹脆殺了我好了!”他雙手抓著鐵欄,咣啷咣啷的搖。


    趙靈漠然的看著他,沒說話,就像看著一個事不關己的笑話。


    龐淙咬牙切齒的說:“你俘虜我無非是想讓我身敗名裂,羞辱我,讓我難堪,你不是想名揚天下嗎,你現在做到了!滿意了!”


    趙靈冷淡的看著他,看了許久,然後冷聲說:“你到現在都還不明白。”


    趙靈從來就沒想與他掙過名頭,什麽天下第一,什麽上將軍,對於趙靈來說一文不值,趙靈他曾是那麽相信他,相信自己的師兄,可是龐淙卻因為妒忌他而無恥的殘害於他,讓他落得這麽一幅殘疾之身。


    龐淙狠毒地說:“我當年就應該殺了你!”


    趙靈卻笑了,說:“你當年既然留我一命,今日我也會留你一命。”


    龐淙聽著,臉忽然變得慘白,他是怕,怕自己曾對趙靈做的一切,今日會加諸到自己的身上。


    趙靈見他變了臉色,冷笑道:“師兄放心,我不會臏了你的雙腿。”


    牢門被打開,桎梏在龐淙身上的鐵鎖也被解開了,突然的自由讓龐淙感覺到手足無措,他才不會天真到以為趙靈是善心大發,他說:“你這是要做什麽?”


    趙靈笑了,道:“如你所見,趙靈一個殘疾之人,能做什麽?”


    龐淙說:“今日你若放了我可別後悔,且等來日戰場再見,我一定會殺了你。”


    趙靈隻覺得可笑,平淡的說:“上將軍言之過早,等趙靈像上將軍一樣,被魏軍俘了,再說這話也不遲。”


    龐淙本該生氣,但他剛剛已經氣過了,所以此刻他尚能控製住自己的怒火,隻是冷冷地看了趙靈一眼,便隨著齊軍沿著昏暗幽長的牢房離開了。


    牆壁上掛著青銅油燈盤,燈盤裏隻有一簇指甲大的火苗。


    人走了,牢房空了,趙靈的心也跟著平靜了,他恨龐淙,恨的手裏都攥出了血痕。


    驀地,他嘆了口氣,疲倦地靠在木輪車上,胸腔裏的怒火也一點點地褪去。


    現下,他隻覺得這大牢實在是太冷了,這火光也太微弱了,弱的仿佛一切都要被黑暗給吞噬掉了一般。


    樂野走了過來,帶著一身的涼氣,說:“先生真的就這麽放了他?”


    趙靈按揉著額頭,平淡的說:“不然呢?”


    樂野有些急躁,說:“先生這不是放虎歸山嗎?”


    趙靈沒說話,隻是沉默著。


    虎?


    龐淙他不是虎,他不過是一隻老鼠,一個可以隨時抓了,再隨時放了的老鼠,也是一隻齷齪的見不得光的老鼠。


    老鼠要有老鼠的死法,要死的可笑一些,荒唐一些,讓全天下人都恥笑才好。


    樂野說:“我有時真是看不懂先生”


    趙靈嘆了口氣,說:“此戰魏軍損失可慘重?”


    樂野說:“不過伏擊了龐淙率領的三千精騎,魏軍並無損失。”


    趙靈說:“所以殺了龐淙又有何用呢?”


    樂野怔了一下,竟有撥雲見日之感。


    是啊,殺了龐淙,魏國依舊是那個雄冠天下的強國,魏武卒依舊橫行天下。


    趙靈是報了臏足之仇,可宋國的血仇呢?他父母兄妹的血仇呢?依舊還是不得報的。


    單單殺了一個龐淙,不足以重創魏軍,更不足以重創魏國,沒到時機,趙靈又怎麽能輕舉妄動。


    第76章 七十六


    魏姝醒來的時候,燕宛正擰著水盆裏的白巾,水珠子連城串滴到盆裏。


    燕宛把打濕的白巾遞給她,說:“姑娘醒了”


    魏姝穿著白色綌衣,支著身子坐起來,看了看身側整齊的被褥,說:“君上昨夜沒來?”


    燕宛說:“君上昨夜在前殿處理政務,一宿未合眼。”


    魏姝問:“朝臣們呢?可還都在正殿?”


    燕宛說:“昨夜就都走了”


    都走了?魏姝心裏盤算一下,想來是朝臣們屈服了。


    淨過口,魏姝沒用早膳,穿著白色的裏裳就奔到了前殿,發也沒攏,像是黑緞柔順的一直披到腰間。


    前殿裏,陽光透過方木窗子滲進屋內,嬴渠依舊是昨日那身黑色深衣,沒有換下,執著筆在竹簡上書著字,不時的輕輕按壓額頭,有些疲倦,卻還不能休息。


    魏姝看著他清俊的側臉,心頭突然泛酸,腳步也微微停佇,他的身子不好,政務又這麽繁冗,這樣下去遲早會積勞成疾的,她的眼裏有些熱,墊著袖子掖了掖,又換上笑模樣,走道他背後輕捏著他的肩膀。


    嬴渠笑了,沒回頭看她,仍是落筆書著字,平淡的說:“睡醒了?”


    魏姝心裏一酸,趴在他背上,用臉頰輕蹭著他緊實的背,像隻求憐愛的小毛狗似的,說:“君上不在,姝兒哪裏睡的實”


    嬴渠隻是笑了笑,沒說話。


    魏姝又說:“都一宿未合眼了,君上去睡會兒吧,政事再重要,也不能把身體給熬完了。”


    嬴渠笑道:“你擔心寡人?”


    魏姝鬆開他,眼眶紅了,她不知道他怎麽還能笑出來,道:“怎麽不擔心,這樣下去,就是鐵人都受不住,君上不為自己身體想,難道也不為姝兒想嗎!”


    嬴渠怔了一下,見她真的急了,竟有些想笑,看著她通紅的眼睛,覺得就像一隻惹人愛的兔子,心也軟了,他放下筆,將她摟進懷裏哄,說:“寡人一會兒便去休息,用早膳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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