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相遇與書中一樣是邂逅,我那年和白格那年同歲。


    15歲是我最倒黴的一年。剛剛考上了一所重點高中,又和三哥同那夥兒人脫開了關係,這些都是值得高興的事兒。可是上學不到半年,我就病了。不是器質性病變,是精神方麵的。我處於一種元精神(請準許我用這個詞)興奮狀態。起先是逃學,後來發展到根本無法在學校裏呆上哪怕是一小會兒,我迫切地從那個環境逃出去。一個人呆在家裏的結果是我白天無法出門,因為我見到誰都會產生很大的火氣,但我又知道自己不能隨便動手打人,所以隻能壓抑自己。這些壓抑的結果是使我更加精神緊張,陷入了惡性循環。不得已,我選擇了修學。


    父親帶我去看心理醫生,我也很不配合。經常是預約了,但由於我心情不好懶於等待而甩手就走。我去過北醫,也去過中醫醫院,沒有人說得清我有什麽毛病。其實也不怪醫生無能,實在是我根本不願理會醫生的提問,或者也不願把我初三到當時心理上巨大的變化說出來。我一般是坐在那兒,聽大夫問,然後胡亂說幾句,其餘的由父親代言。他不知道我怎麽了,當時我自己也不知道。


    我還曾去過積水潭,盡管也是收效甚微,不過我倒是很喜歡給我看病的那位老先生。最後我落到了安定醫院,這可是一件挺恐怖的事兒。現在分析自己的病因,我很明現地看出與我的經歷有關。十四歲以前我所樹立起的善良友愛的世界觀(如果可以叫的話)在一瞬間被摧毀。我眼見的是弱肉強食,為了不使自己成為受害者,我努力變強。我跟了三哥,當然還有那一幫哥們兒混在一起。作為一個孩子,我們很難理解父母對自己的愛,因為他們不會大聲地說出愛。孩子看到的隻有父母嚴格的要求。我根本無法領悟父母的愛,在外麵混的那一年裏我卻深刻體會著友情。在外麵混的孩子沒有我們普遍認為的那麽壞,甚至有真正的好人。混的那一年,我形成了新的理想,但是三哥苦口婆心地勸告使我最終考上了高中,而且跑出了圈子。我告訴自己應該在新學校裏好好地學,但生活方式的驟變使我無法適應,我在初三時幾乎是不上課的,到了高一我必須認真上課,而且是身在強化班。我壓抑著自己的意願。壓抑是不會隨時間推移而減弱的,它隻是越來越強,終於強到我無法忍受了。(多拉德與米勒的“挫折——攻擊”學說)


    這些當然隻是我現在的看法。在安定醫院裏我被當成了輕度精神病患者。定期的看病,吃藥,隻是沒到住院的份兒。我不得不吃含有激素的藥片:紅瓶的是“羅拉”,藍瓶的是“舒必利”。我沒有看見精神轉好,但是在激素“催肥”作用下變得臃腫了,初三畢業不到一百三十斤的我在身高不變的情況下,吃藥僅兩個月體重就直逼一百九!藥物使我的身體蠢笨,大腦也不那麽靈光了。我的骨骼定了形,三年高中隻長了三公分。假設藥有療效的話,這些我也能忍,但是一切照舊。


    那段日子三哥曾來找過我一次,可那次我幾乎沒搭理他。事實上我的眼睛不會長大,但是臉卻肥胖,再加上我的嘴很小(他們說我遠看三隻眼!),所以臉差不多是一團了!三哥看見我的樣子差點兒掉了眼淚,沒說幾句就走了,臨走時隻有一句:保重!


    我無法很好地控製自己的脾氣,而且這團爛肉走在街上難免被人笑話,這隻會更加激怒我。我白天隻有呆在家裏,或玩玩遊戲或睡覺。我討厭看父母和鄰居那難過而同情的目光,他們不願再說我或者不敢再說我(這真的很可憐!)。母親買來了兔子(母親是很討厭髒的,但她為我還是買了!),不過被我並無惡意的拎起腳摔在箱子上了,原因是我想讓它老老實實地呆在我腿上而它不幹。這一摔的結果大概是摔壞了它的內髒,半個小時後它開始抽搐:側著身子,腿一蹬一蹬的,紅眼睛像是充了血。最後,它發出了一陣叫聲,全身僵直,死了。我從來沒聽過兔子的叫聲,也沒聽說過兔子會叫。但這隻兔子在它死的時候卻叫了,很淒歷。這成了我以後惡夢的一個來源,但在那個時候,我根本沒有感覺,抓起它冷硬的身體扔在了垃圾筒裏。


    那一年裏,唯一能讓我暫時忘卻痛苦的時候就是入了夜。大約十一二點時,父母都已睡熟,我從床上悄悄坐起來,穿好衣服。用十分穩健的動作打開屋門,然後走到院子。聲音如此之小,以致從沒有吵醒過他們。我有時會騎車出去,不過更多的時候是走著。


    我總得上街,不能老是呆在家裏。我夜復一夜地繞著後海和它周圍的那些胡同轉。後海離我的家很近,慢慢腿兒著也不過半個鍾頭。我喜歡那裏,特別是那兒的夜景。沒有人,但是有樹,有風。風是夾雜著水草的腥氣的,不過對於成天悶著的人來說是非常好聞的。我很喜歡在後海邊的石亭裏站一小會兒,盯著遠處的燈火或是幹脆就看看水麵。水草有不少伸到了水麵,一片片藍黑色的,很深沉。我喜歡那水草,不過遊泳的人就不然了。事實上,後海淹不死六七個人這一夏天就過不去。我也曾親眼見打撈淹死的人。


    我之所以後夜裏才出去,大概是因為人少吧。


    夏天過半的時候,有那麽一次我不想再走後海那邊了。我想也許換個地方會更好,我這樣告訴自己,總圍著一個地方會煩的。我於是換了別的路,那以前我也偶爾走過。我十二點出來,走到那立交橋下已是淩晨一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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