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的是很虔誠的,”迪德裏希笑著說,“可是我還記得,當他每次開始這樣詛咒的時候,我和沃爾弗特有多害怕。他大聲地吼叫著,他的眼睛真的是紅的——是真的,我可以發誓,那又長又黑的鬍子還沾滿了口水。他常常毒打我們。他對於《舊約》的興趣比《新約》大多了,我常覺得他就像耶利米或是老約翰·布朗【注】——當然,這樣比較也許對那兩位來說並不太公平。爸爸相信一個能被看到和感覺到的上帝——特別是能‘感覺到’,一直到我長大後,我才發現,爸爸在心裏創造了一個樣子和他自己相同的上帝。”


    萊特鎮本來隻是這位傳教士救世之途上的一站而已,但是,“他還在這裏,”迪德裏希說,“就葬在雙子山墓園,他是在下村一次祈禱會上中風過世的。”


    傳教士範霍恩的家族,從此留在萊特鎮。


    埃勒裏心想,隻有不尋常的人,才能夠從下村出身,然後占據諾斯北山丘路的山頭,最後又回到下村娶回一個妻子。


    為什麽霍華德卻沒什麽特別的事跡呢?


    “我們受夠了和城裏最窮的人為伍,沃爾弗特在艾摩斯·布魯菲的飼料店找到一份工作,我不想在艾摩斯或其他的商店裏工作,所以我參加了公路工程隊。”


    莎麗小心翼翼地從銀製咖啡壺倒了些咖啡。困擾她的一定不是他先生的自傳,因為毫無疑問的,她以迪德裏希為榮,所以,應該是坐在偌大桌子另一邊的霍華德。莎麗感覺到霍華德正在似笑非笑地沉默著,撥弄著吃甜點的小叉子,假裝很用心地聽他父親說話。


    “每一件事都有前因。沃爾弗特很有抱負,他晚上上課,念簿記、工商管理和金融的函授課程。我也很有抱負,不過方法不一樣,我必須出去和別人打交道。我也從書上學到不少,也抓緊機會看書,到現在還是。但話說回來,奎因先生,除了技術書籍之外,我從我爸爸的聖經、莎士比亞和一些有關人類心靈研究的著作裏麵,我沒有發現哪怕是隻言片語是可以讓我運用到實際生活上來的,如果書本不能在實際生活中帶來幫助,那又念它幹嘛呢?”


    “這是個爭辯已久的話題,”埃勒裏笑著說,“顯然,範霍恩先生,你贊成哥爾德斯密斯所說的‘書本能教我們的太少了’,你也會同意迪斯累裏【注】說‘書本是人類的詛咒,印刷的發明是人類最大的不幸’。”


    “迪茲心裏不是真的這樣想的。”莎麗說。


    “不,我真的是這樣認為,親愛的。”他先生反駁道。


    “別瞎說了,如果不是書本教我,我不會在這裏,坐在這桌邊。”


    “你聽聽……”霍華德低聲說。


    莎麗說:“什麽,霍華德,你在聽我們說話嗎?來,我幫你倒杯咖啡。”


    埃勒裏希望他們就此打住。


    “我在二十四歲時,有了自己的道路工程公司,二十八歲我擁有下大街的兩項產業,而且買下老勞埃德——弗蘭克·勞埃德的爺爺——的木材場,那時候,沃爾弗特已經在波士頓一家股票經紀機構工作了。接著發生了世界大戰,我在法國待了十七個月,大部分時間——現在我回想起來——都是爛泥和虱子。沃爾弗特並沒有參加戰爭……”


    “他不可能參加的。”霍華德用一個既沒有參戰、也沒有不參戰的人的刻薄口氣說道。


    “兒子,你叔叔沒有被徵召是因為他的胸不好。”


    “從那以後我就沒見過他犯病。”


    “總之,奎因先生,當我在國外時,沃爾弗特從波士頓來幫我打點一切,還有……”


    “真了不起!”霍華德插嘴道。


    “霍華德!”迪德裏希說。


    “對不起。不過,你回來的時候,不也發現他跟軍方弄了幾筆木材交易嗎?”


    “兒子,夠了,”迪德裏希說,一點也沒有生氣的樣子,但霍華德還是扁起嘴,不再說了,“不過,沃爾弗特做得很好,奎因先生,在那次之後我們一家人很自然地守在一起。我們在1929年那次大蕭條中也遭了殃,但我們一起合力讓公司重新站起來,這一站,就到了現在。”


    埃勒裏了解,他所說的“現在”,語帶雙關地指這座位於諾斯北山丘路上的“鷹巢”,以及——埃勒裏開始發現——範霍恩在萊特鎮富豪社會中的主導地位。當迪德裏希繼續往下說,埃勒裏越來越肯定自己的發現。很顯然的,範霍恩家族擁有伐木場、鋸木廠、機械商店、黃麻纖維廠、斯洛克姆的紙廠和其他十幾家遍布全國的工廠。另外,兩兄弟還控製了“萊特鎮電力公司”和“萊特鎮國家銀行”——這是約翰去世後的最新發展。迪德裏希最近也買下了弗蘭克·勞埃德的《記事報》,並且改革這家報社,成為州政壇上的一股新勢力。範霍恩家族財富的增長,看來是在世界大戰之前不久、大戰發生之時和之後開始的。


    這些都是客觀的、自然的、無害的事實。正當埃勒裏準備放鬆心情,突然,沃爾弗特進來了。


    沃爾弗特是他哥哥這麽多麵之中的一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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