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客廳裏很快地來回走動,雙手猛抓自己的頭髮,看起來就像在電影裏常看到的那種瘋狂舉動。他的眼睛張得很大,好像受到了什麽刺激。一開始我以為是我剛才的舉動被他撞見了,才會使他變成這樣。


    後來,我才發現他的舉動和我一點關係都沒有……至少他不這麽認為。他居然跟我說話了。過去他和我說話都是命令式的,不是要我幫他換個枕頭,就是要我把冷氣調整一下。這次,他居然正式和我說話,我猜,他如果不找個人講話,就會馬上瘋掉。


    “我的頭快爆炸了。”他說。


    “這真糟,”我說:“我去幫你拿阿斯匹靈……”


    “不必了,”他說:“吃藥也沒用,這是靈感的問題。就好像我去釣鱒魚,結果勾上來的是馬林魚一樣。你知道嗎,我是靠寫小說維生的。”


    “我知道,”我說:“傑弗瑞先生,我讀過你寫的兩本書,覺得它們都很棒。”


    “真的嗎?”他說,以不可置信的眼光看著我。“謝謝你的誇獎。不過,今天早上我一起來,就有一個新靈感,結果搞得我頭痛欲裂。”


    我笑了起來,但是我想他沒有注意到。


    “我叫了早餐,”他指著門口的推車說:“在我吃早餐的時候,想到這個靈感可以寫成一篇短篇小說,可以在紐約客雜誌發表,你知道嗎……紐約客雜誌是……算了。”


    “你知道嗎?他不想對像我這樣的人解釋什麽是紐約客雜誌。”


    妲西微微笑了一下。


    “但是當我一吃完早餐,”他繼續說:“我發現這個靈感可以寫成一部長篇小說。然而……就在我開始構思細節時……”他尖聲笑了起來:“才發現最近十年來,我從未產生過這麽好的靈感。也許,根本從來就沒有過。你能想像兩個雙胞胎兄弟,在二次大戰時分屬不同陣營,在戰場上見麵廝殺的情況嗎?”


    “是發生在太平洋戰爭的故事嗎?”我說。和他說話時,我一點也不緊張。隻是那時還覺得自己被罩在玻璃箱裏,覺得整個人還有點怪怪的。


    他大笑起來,好像從來沒聽過這麽好笑的笑話,“哈哈,不可能在太平洋戰爭,如果說在歐洲戰場上還有可能。”


    “這麽說,也許……”我還沒講出我要說的話,他就又站了起來,再度焦躁不安地在房間踱起步來,不時猛抓頭髮,樣子比剛才還要粗野。“我知道類似這樣的故事很多,”他說:“一些笨蛋作家都想得出來這樣的題材……要合理解釋也不難……我隻是想……”他突然轉身向我。“你覺得這故事有沒有戲劇性?”


    “有啊!”我說:“大家都喜歡看兄弟失散的故事。”


    “他們當然喜歡,”他說:“我再告訴你一些細節……”此時,他突然停下不說了,臉上出現一個奇怪的表情。就像一個人在臉上塗滿刮鬍霜,然後拿起電動刮鬍刀一樣。他可能想到自己正對一位黑人女侍談他有史以來最佳的靈感,因此覺得有點奇怪。他大概完全忘記了,我剛才說過我看完他兩本小說。”


    “也許,他認為你隻是想討好他。”妲西說。


    “有可能,這和他的個性很相像。無論如何,他臉上的表現透露:他到現在才發現自己講話的對象是誰。就這樣。”


    “我想要再多住幾天,”他說:“你能不能替我到總台講一聲?”他說完,又開始踱步,一不留神右腳踢中了早餐車。“還有,請你把這個該死的東西拿走!”


    “你要我晚點再進來嗎……”我說。


    “是的,是的,是的,”他說:“你晚點再來,做你該做的事,現在隻要把這些討厭的東西都收走就行了……包括你在內!”


    “我照著他的話做了。當他的房門在我背後關上時,我從未感到如此愜意過。早餐車上,他點的是果汁、煎蛋和培根。在我推著早餐車離開時,我看見他的盤子裏有一根香菇。我看著這根香菇,突然想到那個老婆婆給我的塑膠盒子。盤子裏的香菇和我那根幾乎一模一樣,看起來不像香菇,倒像個毒蕈。”


    她看著妲西,很肯定地說:“他吃了那根香菇,我敢說,他至少吃掉一半以上。”


    “那天值總台班的是布克雷先生,我跟他說傑弗瑞先生想再住幾天。布克雷先生說沒問題,雖然他原本打算下午退房,但要再住也可以。


    之後我走到客房服務部的廚房,和貝蒂亞·阿羅森說話……你一定還記得貝蒂亞……我問她早上有沒有看見什麽奇怪的人。貝蒂亞問我指的是誰,我說我也不知道。她說這裏沒有什麽奇怪的人來過。


    在我準備離開時,她突然說:“你該不會指那個黑人婆婆吧?”我轉過身回來,問她那個老婆婆長得什麽樣子。


    “這個嘛,”貝蒂亞說:“我記得她是來借用洗手間的。每天總是會有幾個人進來。通常黑人不敢進來,因為他們怕門房把他們踢出去……你也很清楚,他們經常這樣做。無論如何,那個可憐的黑人婆婆到這裏……”她說到這裏停住了,看著我說:“瑪莎,你沒事吧?你的臉色看上去好像撞了鬼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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