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有一千種方式,哈珀先生,”考夫曼的雙手在空中移動,“您生活的平衡被打破了,現實的打擊和夢境中的場景都隻是創傷的再現。也許您正強迫自己忘記這些事情,您的大腦卻以這種方式記住它們。”


    醫生將菸鬥從嘴唇挪開,目光渙散在空氣中,仿佛在用眼神追逐空氣中的靈魂。


    “也許是由於您內心對孩子們過度的保護欲。離婚後,您感到自己父親角色的缺失……而現在他們又重新回到了您的掌控之下,您的大腦試圖在一種受到威脅的環境下重啟對孩子的保護機製,誰知道呢……”他把菸鬥重新塞回嘴巴,沖我笑笑,仿佛在為自己的出神向我道歉,“這隻是沒有根據的推論,我們最好應該開始治療,逐步接近事實真相,不過這需要時間。當務之急是解決您夢遊的困擾,因為您很擔心孩子們,我能理解這種擔心。不過如果您繼續高頻率夢遊,最後傷害的一定是自己的身體。您聽說過臨床催眠嗎?”


    “您會催眠我嗎?”我控製自己帶著笑意的嘴角。


    考夫曼也笑了。


    “我理解您懷疑的微笑,哈珀先生。電視節目和一些騙子給大家製造了對催眠的錯誤印象,但請相信我,這是醫學界公認的有效治療方法,特別針對治療夢遊症領域。您不會失去意識,更不會任我擺布。我不會讓你像伍迪·艾倫的電影裏那樣搶銀行,整個過程將由攝像頭全程錄像,您會收到一份副本。現在您願意接受這樣的治療嗎?”


    “隻要能治好我的病,您做什麽都可以。”


    現在已是下午兩點,辦公室的百葉窗全部放下來遮擋陽光,考夫曼將一扇窗戶的百葉窗放到一半,讓街上的微風和噪音透進來。他上樓拿著一台攝像機走下來,安裝在三腳架上,對著我。


    “我不是什麽魔術師,哈珀先生,隻是一個引路人,需要您幫我打開每一扇門。我希望您可以完全放鬆,忘記您和我在一起。首先,一邊有節奏地呼吸,一邊緩緩放鬆自己的身體。您是音樂家,一定能告訴我現在您的呼吸有多快……嗯,一種行板的節奏……現在,我需要您呼吸得更緩慢些,咱們一點一點來。首先,是慢板。現在閉上您的眼睛,您可以將注意力集中在腳部和膝蓋……您感覺到它們放鬆了嗎?咱們給它們放個假,讓它們自由,直到死去。現在咱們慢慢往上走,膝蓋仍然非常沉重……”


    我不知道自己用了多久才放鬆下來,直到考夫曼開始給我描述一些東西,讓我想像。


    “您走過一片沙漠,溫度正好,一陣涼涼的微風吹過。請將注意力集中到一公裏之外的遠方的一個點上,那是金字塔的塔尖,看到了嗎?曠野四下無人,請繼續保持呼吸,靠近它。”


    出於某種原因,我的大腦將這片沙漠想像成玫瑰紅色。正如醫生描述的,這是一個美麗的地方。天空中飄著綠色的雲,我朝金字塔走去。那是一座深鈷藍色的金字塔,醫生讓我在它的四個麵中的一麵找到一扇門。他說我看到那扇門就會認出來,我照做了。於是我站在一扇橢圓形的門前,門上覆蓋著一層薄薄的沙子。我用兩隻手指畫出它的輪廓,拂拭上麵的沙子,找到了門上的金屬手環。


    醫生命令我拉動手環。我照做了。


    “您將看到牆上靠著一把梯子,下麵是一片黑暗。現在您順著梯子往下爬。每呼吸一次就下降一步,呼吸一次,下降一步。”


    這很簡單,我一步一步往下挪動,腳下的黑暗中總有一個台階等待我。我感到自己正在穿過一個無窮無盡的空間,不過我不在意。因為金字塔是巨大的,樓梯好像通向非常深的地方。


    我的感覺很好,有個聲音在引導我:


    “你到達底部的時候,拿一個火炬,然後走進通道。我們現在非常近了,皮特……”


    通道很窄,一直通向下麵的地方,這讓我想起了幾年前在威尼斯街頭看見的樓梯。我繼續往下走。牆麵上的小磚塊又讓我想起了都柏林學校的健身房。遲到跑十圈,哈珀!好的!


    我繼續默不作聲地順著通道往下走。


    問問題有什麽用呢?生活給你什麽你就接受什麽,活在當下。我等著你,親愛的孩子。


    “誰和你在一起,皮特?”


    “對不起,我覺得是我的母親。”


    “別擔心,繼續走,保持呼吸。”


    最後,我們終於抵達了終點。這是一間巨大的古老密室,被地麵上散布的幾百支蠟燭照得燈火通明,這讓我想起了阿姆斯特丹音樂學院的大考場。今天有場音樂會,但是觀眾還未到場。


    “集中精神,哈珀,恐懼可以成為你的盟友來幫助你。”


    那聲音讓我把注意力集中到大廳中央的一個白色屏幕上。那是一個巨大的電影放映屏幕。“皮特,你想在大屏幕上看到什麽?”


    “我真的可以選擇嗎?”


    克萊姆的臉出現在屏幕上。


    就在那一天,我一次又一次地想起了她。那天的天氣轉涼。我本想好好回想一下,但我的腦海中的記憶有點扭曲了。


    她穿著深灰色毛衣坐在廚房裏,攪拌著一杯涼了的茶。她在等我。


    “孩子們在哪兒?”我問她。


    “和我媽在一起,皮特。我不想他們在家……今天……我有件事要告訴你……”屏幕上的克萊姆說。


    然後,仿佛被施了魔法一樣,地窖、密室,這一切都消失在天際。


    “哈珀先生,我們現在要去哪裏?”一個聲音從某一側傳來。


    “好問題!”我喊道,“我自己也想知道。”


    現在,我站在“比爾之齒”的頂端,天已經黑了。一片巨大的積雨雲飄在上方,好像馬上就要向我砸下來,或者說它已經這麽做了?


    “你看到了什麽?”


    閃電。它的痕跡殘留在空氣中,一道疤痕,一道空中的裂縫。它是如此清晰,就落在那棵老樹旁邊。老樹的枝杈向四周延伸,就像女巫手上可怕的長手指。


    我小心翼翼地靠近它,因為它可能會燒傷我甚至把我烤焦。我現在離那兒隻有一米遠。我能摸一下嗎?我伸出手,我發現它摸起來有玻璃的觸感。一塊巨大的、碎裂的玻璃牆。然後在它的另一邊,我看到一個人冒著雨在黑暗中向我走來。


    過了一會兒我才看清他,我趕緊害怕地往後退了幾步。是那幾個兇手之一嗎?


    又過了一會兒,我認出了他。他留著邋遢的鬍子,身上的白色襯衫上浸透了鮮血,雙眼充滿疲憊。“你現在就像鬼一樣。”每天早上照鏡子的時候我都會這樣對我自己說。這句話也很好地形容了我看到他的感覺。是皮特·哈珀在玻璃那一側的形象。


    但另一個皮特·哈珀現在受傷了,還很害怕。他也看到我了,開始一瘸一拐地朝我走來。他的臉腫了,嘴唇上也流著血。


    他走到玻璃旁邊,站得離我很近。他舉起拳頭,猛地擊向玻璃。轟隆一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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