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聳起肩扭了一圈,說:“還連著呢,你要是膽敢再向我道歉,我就立刻把你給抓起來。”


    “休戰,那就。”她主動說道。


    漢克笑了,說:“休戰,但我真的很想說聲——”


    “你那是職責所在,而我也在盡自己的努力。就讓它過去吧。”


    他點了點頭,盯著自己的靴子看。


    “周圍的情況怎麽樣?盧卡斯說人們對我在下麵的工作好像有些風言風語。”


    “有些異常而已,沒什麽大不了的。我覺得大部分人都在忙著恢復生活,沒那麽多閑工夫。不過,對,我是聽到了一些風聲。你也知道我們一天能收到多少請求搬往中層或是頂層去的申請。嗯,現在的數量已經達到了平常的十倍。我想,恐怕是人們不想離你下麵的夥計們太近。”


    茱麗葉咬住了嘴唇。


    “部分問題是因為缺少方向的緣故,”漢克說,“不想給你太大的壓力,但我和下麵的夥計們有點不大清楚究竟該怎麽走了。不像過去,我們已經收不到安全部門的信息了,還有你的辦公室……”


    “一直很安靜。”茱麗葉說道。


    漢克抓了抓腦後:“沒錯。也沒你預料的那麽安靜,我們還是能聽到一些動靜。”


    “這正是我來拜訪你的原因,”她告訴他,“我想讓你知道,我會急你所急,想你所想。我正打算上我辦公室去待上一兩周。路過其他副安保官的辦公室時,我也會順便停一停。這兒的情況會好起來的,在許多方麵。”


    漢克皺了皺眉:“你知道我相信你和這所有的一切,可要是你告訴周圍的人們情況會變好,他們唯一能夠聽到的隻有‘改變’;而那些將它當成唯一幸事的人,則不會再作他想。”


    茱麗葉將自己的計劃全部想了一遍,包括上麵和下麵的。“隻要像你這樣的好夥計還相信我,就不會有問題,”她說,“現在,我得請你幫個忙。”


    “你需要一個過夜的地方,”漢克猜測著,朝著羈押室的屋頂揮了揮手,“你那個房間我還給你留著呢,我可以把簡易床放下來——”


    茱麗葉笑了。剛才還那麽尷尬,可現在他們居然可以開這樣的玩笑,她很是高興。“不了,”她說,“不過,還是謝謝你。我得在天黑前趕到中部農場。我得趕在泥土新翻時,把第一粒莊稼給種下去。”她朝著空中揮了揮手。“反正就是那些事。”


    漢克微笑著點了點頭。


    “我其實是想讓你幫忙留意一下樓梯井。盧卡斯曾提到上麵有一些流言蜚語。我這就上去安撫他們,但我想讓你提高警惕,以防事情不可收拾。下麵現在缺人手,可人們的神經都繃得很緊。”


    “你覺得會有麻煩?”漢克問。


    茱麗葉想了想,說:“確實是,如果你需要一兩個助手,我會納入預算的。”


    他皺起了眉頭,說:“我向來都喜歡有代幣朝我扔過來的感覺,但這次我怎麽覺得挺不安的?”


    “這也正是我樂於買單的原因,”茱麗葉說,“我們都知道,你的人手有點捉襟見肘了。”


    09 第十八地堡


    離開副安保官辦公室,茱麗葉又往上爬了幾層。這幾層見證了太多的殺戮,又讓她再次意識到暴動給地堡留下的那些傷痕。越是往上,她離開的那段時間裏所留下來的痕跡越是觸目驚心:戰鬥的痕跡、古舊的油漆上彎曲的鮮亮劃痕、火燒過後的漆黑且坑坑窪窪的水泥牆,還有突出的鋼筋一如突出體外的肋骨。


    她這一生,絕大部分時間都花在了讓這個地堡成為一個整體並保證其運轉這件事上。這也算是對地堡的一份回報,回報它讓自己呼吸到了空氣,回報它培育了莊稼,也收納了死者。他們對彼此都負有責任。沒有人,地堡便會變成孤兒所住的地堡:鏽跡斑斑,洪水肆虐。沒有了地堡,她便是山上的一具枯骨,空洞地望著烏雲密布的天空。他們都需要彼此。


    她的手沿著欄杆向上滑,新焊接出來的傷疤同她掌心的累累傷痕相互印證。終其一生,她和地堡都在推著彼此前行,直至差點要了對方的命。而現在,她希望能夠修復機械室中的那些小傷——尖叫的水泵、汩汩吐水的管子、老化後的裂縫——在她的離開還沒來得及造成損毀前,這一切的一切,原本便已蒼白得無以復加。就如同她那些見證年少輕狂的傷疤,此刻也早已被埋藏在了難看的血肉之下,似乎讓人以為一個更大的錯誤完全可以將那些小錯統統埋葬。


    她一步步向上爬,來到了螺旋梯上一處被炸彈炸毀了一部分樓梯的地方。一塊網格鋼板蓋住了廢墟,從其他平台那兒拿來拚湊的鐵條和欄杆看起來比原來侷促了許多。用炭筆寫下的被爆炸奪去生命的那些人的名字隨處可見。茱麗葉小心翼翼踏著麵目全非的樓梯走了過去。再往上走一段,便看到物資區的那些門已被替換一新。此處的鏖戰,尤為血腥。那些身著黃色工裝的人們,就為了站在她的藍色隊友這邊,付出了極為慘痛的代價。


    茱麗葉來到九十九層的教堂時,一個禮拜剛剛結束。人們猶如洪水一般沿著螺旋梯往下走,朝著她剛剛經過的寂靜集市走去。數小時的嚴肅談話後,他們雙唇緊抿,關節硬得猶如身上緊繃的工裝。茱麗葉從他們每個人身旁走過,見識到了他們那一道道滿含敵意的目光。


    等她來到平台上時,人已漸漸稀少。這間小小的教堂,就嵌在原先的水耕區和工人住所之間——這兩個地方,原本都是為底層服務的。教堂建在她出生之前,但諾克斯曾跟她解釋過它是如何在九十九層生根發芽的。當時,就連他父親也還隻是一個孩子,而反對音樂和戲劇進入禮拜的抗議活動也正進行得如火如荼。當抗議人群蔓延進集市外的露營地時,安全部門的人坐視不理。人們睡在路上,將樓梯井堵得水泄不通,直到最後根本無法通行。由於抗議人群的大肆搶奪,上麵一層農場上的食物開始變得匱乏。實際上,絕大部分水耕區都被他們奪了過去。於是,位於二十八層的教堂隻好設置了一個分堂,而現在,這個位於九十九層的分堂,遠比主教堂還要大上許多。


    茱麗葉轉過最後一道彎時,溫德爾神父正在平台上,站在門口,同一名剛參加完禮拜的教徒握手寒暄。溫德爾神父一身白袍,在眾人當中顯得很精神,就如同他那一顆禿頭,在人群前一番鼓吹布道之後更是熠熠生輝。在禿頭和袍服之間,便是溫德爾那容光煥發的容顏,與茱麗葉這樣一個剛剛離開汙泥和油漬的人判若雲泥。看了看神父,再看了看自己,她不由得自慚形穢了。


    “謝謝你,神父。”一名婦女微微鞠了一個躬,握著他的手說道。一個小孩掛在她的後背,小腦袋搭在她的肩膀上睡得正香。溫德爾摸了摸孩子的頭,說了一些話。婦女謝過他,接著往前走,溫德爾又握住了下一個男子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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