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止,影走,劍揚。


    少女那羽織嬌小的身姿在戰場穿梭,空洞的灰眸將襲來的攻勢盡收眼底。


    她執起刀,偏轉。


    於是由三名陰陽師共同組織的靈力洪流,便宛若將水流般的絲帶偏折,被她以柔膩的動作向上引斜了角度。


    將刀如收鞘般的一甩。


    轟——!


    足以震蕩耳膜的爆鳴如驚雷轟響。


    那恍若瀑布的激流在地麵上砸開巨坑,整個戰場的地麵劇烈晃動。


    “可惡,師妹,師兄,我們再來一次!”那陰陽師契靈猛地轉頭大喊,但她的瞳眸驟然一縮。


    纏繞著繃帶的雙腿出現在視野裏。


    輕盈的羽織翩飛,夜色下輕柔的身姿卻象征著死亡。


    “威力不錯。”


    姬狩鳴依在空中翻轉,她舞出了兩刀,將兩名陰陽師給斬昏。


    輕淡的話語伴隨著風聲落下。


    旋即以倒旋重心的姿態,右腿掃過,踹入最後一名勉強想反抗的少女腹部,使她從高空中急墜地麵,揚起煙塵。


    “可是.太慢了。”


    姬狩鳴依步履輕盈的落地,草鞋沒有在地麵揚起一絲塵埃。


    飛濺的鮮血沾到了她的側臉上,但她那雙瞳眸沒有改變分毫,僅僅是用衣袖隨意的抹去了眼角的血。


    將浸染著血跡的太刀垂落,她的視線靜靜的環顧周遭,像是等待下一輪的攻勢,又或是僅僅是她自己想小憩片刻。


    從開始戰鬥的防線到現在。


    看似是在戰鬥,在防守——然而耗暈了數十名契靈以及契靈使,卻從未有一個人能將她的步伐阻攔。


    哪怕片刻。


    就宛若這不是被嚴陣以待的聯盟防線


    不過隻是一條鳥語花香,風和日麗的觀光步道。


    冷寂的風吹過,在姬狩鳴依走過的道路,鮮紅的血如足跡潑灑著戰場。


    更駭人的是這種出血量一路蔓延,但至今卻連一個死去的人都沒有,這就像是大人在隨意戲弄著孩童。


    周遭一片死寂。


    “這就是傳說級的契靈麽?”


    有契靈使咕嚕一聲,有些艱難地將口水給吞下。


    他好歹也是一處駐守基地,常年負責掃蕩地圖的二星精英了。


    手底下更是有七名契靈,其中有出身同一個陰陽寮的人,用自己當指引把師兄師妹都召喚了出來。


    憑借著手下這些契靈配合出色,他在臨夜城周遭區塊也算是小有名氣。


    可是,這次被派遣來駐守e-026一角,任務不過是讓他拖延對麵久一點。


    原本他還感到不滿,不過就是沒有國域級的契靈嗎?數量難道不能彌補質量?


    憑什麽不讓他參與核心討論?


    可是現在


    他懂了。


    契靈與契靈之間,亦有差距。


    而普通契靈與傳說級契靈之間,更根本就不能算是同一個物種!


    “不行,根本就抵擋不住。”二星契靈使眼底閃過了恐懼。


    在開始作戰之前,為了鼓舞士氣,他們被容許知悉了這名劍客少女哪怕再怎麽強,都不會殺人的信息。


    可是現在殺不殺人有差嗎?


    再多的人,再多的契靈,再怎麽試圖去阻礙對方。


    都隻是一刀的事而已!


    這仗,要怎麽打?該怎麽打?


    姬狩鳴依半垂的眼簾緩緩掀起,傾斜朝下的刀身滴著血跡向前。


    像是休息夠了,她再次朝邁開腳步,無聲且平靜的向著深處繼續走去。


    她還什麽都沒做。


    周圍嚴陣以待的人和契靈們,卻下意識的後退了一步。


    在這麽短的時間.就將生物本能的深處,銘刻上了不可與之敵對的真理。


    =====


    “果然又出現了嗎這種情況。”


    在e-026地區的臨時指揮部,作為最高權利指揮者的老人,聽著前線傳來的戰報。


    他臉上的皺紋不滿的擠在了一起。


    嚴肅的低喃:“在與姬狩鳴依正麵對敵不久後,就會有部分契靈與契靈使,出現抗拒繼續交戰的行為。”


    這種情況不是第一次出現了。


    在過去的一百多年裏,妖冥鬼域戰區自從將那名『諸邪盡斬』給定義為威脅後。


    已經進行過七次針對的捕獲作戰。


    試圖在溝通後,能重新將其勸回聯盟,亦或是將其斬殺或放逐。


    然而,那些作戰無一例外的失敗了。


    那名少女根本沒有交談的欲望,她僅僅是找到目標後,就像是一柄劃過黃油的熱刀,將目標的封印地點給毀壞。


    沒有人知曉她的目的是什麽,究竟為什麽突然墮入魔道。


    但是。


    在那些作戰過程裏,哪怕姬狩鳴依明確有著『不會殺人』這項弱點,卻仍舊遲遲成功不了的原因隻有一個。


    那就是當作戰持續進行一段時間後——但凡是目睹其作戰姿態的人或契靈,無關先前性格的勇氣如何。


    他們的身體本能,就會抗拒去戰鬥。


    哪怕強行上了。


    整個屬性也會劇烈下滑,在那本就暗淡無光的刀刃前,更快倒下。


    這種心理陰影甚至是長期的,哪怕是時隔多年再次對上時,隻要參與過上次的作戰,親眼目睹過那刀。


    那麽這種對屬性的削弱就會繼承,沒辦法成為可靠的戰力。


    這毫無疑問是專屬於姬狩鳴依的【權能】之一。


    唯有『國域級』以上的契靈,才能稍微減緩這種現象造成的影響。


    這讓每次的人員征集成了最大的阻礙。


    所以連剛召喚來不久的新生契靈,都會成為備選的考慮之一。


    “不行。”老人的眉頭緊鎖,低喃:“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他凹陷的眼眶閃過憂慮。心中回想起先前在會議時,某名黑發少年平淡講述,恍若親眼目睹般的淪陷未來。


    沉默半餉。


    他站起身來,沒有理會周遭兩旁負責服侍的人的慌張,轉身就走出了這座最高坐鎮的主控台。


    “東山大人?您怎麽親自出來了?”


    路過兩側的契靈使轉頭,看見老人走出來的身姿都驚訝無比。


    他們都顧不上自己正在負責的調度。


    趕忙轉過身來招呼道:“外邊太危險了,東山大人您還趕緊回去比較安全”


    “閉嘴。”


    老人微微皺眉,“現在還在戰時!你們這樣擅離職守,是想接受聯盟法庭的判處嗎!”


    這兩名契靈使頓時噤若寒蟬。


    拍馬屁拍到馬腿上,趕緊灰溜溜的繼續苦思這仗怎麽打。


    最主要的是這怎麽看都必輸的仗,怎麽打責任才不會落到自己身上。


    東山修看了一眼他們的背影。


    沒有多斥責什麽,沉默的繼續向前。很快,他就走到了目的地。


    那是位於主控室不遠處,同樣屬於戰略指揮中心的一處。負責更細節的全場調度,以及不涉及主要戰略的指揮。


    而此刻。


    一名看起來模樣年輕的黑發少年,正不慌不忙的依序下達著指令。


    “第六防守部隊的人被斬昏了一半?好,那就趕緊退下來,去尋找最近的醫療班吧。”


    “別人家都手下留情了,結果到最後自己重傷流血流死,這人頭還得算到她的頭上,多丟人不是?”


    “第七機動部隊的契靈抗拒戰鬥,請求後撤許可?”


    “哦,也沒事!第七部隊主要由具備飛行與高速移動能力的妖怪們組成的對吧?”


    “不用強迫著他們上去作戰,隻需要遠遠吊住就行了,大約在三百米左右吧。”


    “冷靜點冷靜點,不就是那那契靈朝你們的方向前進而已,死不了人的。”


    “當然,斬妖劍士斬妖是本能,就算墮落了也不會改變基礎屬性,她優先尋找妖怪來殺不是很正常麽。”


    “不然你以為我讓伱們吊著是為什麽?”


    “喂,你家契靈髒話飆的太大聲了,你是不是故意安靜下來去收錄的?放心,沒有要坑死你們的打算,這都是計劃的一部分。”


    明明按理來說,應該是由整個戰略指揮中心的三十多人分擔的任務。


    不知不覺間.


    卻將最前線的作戰指揮,給全部交付給了坐鎮中心的那名少年,其餘的人都轉去調度起後勤處理。


    這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發生的事情。


    就像是蘋果會從樹上墜落,水會向著地勢更低的地方流動。


    當在長時間的指揮過程,意識到了凡是由那名少年接手的戰場都能行雲流水後,自然會將手上的指揮權讓渡。


    這不涉及絲毫的權利鬥爭。


    不過是在危機感下,眾人自發去執行最優解的舉動。


    老人沉默的在門口站著,在各式儀器吵雜的聲響裏,沒有人注意到他的到來。


    他也沒有開口打擾。


    在先前的七次捕獲作戰裏,大多數都隻有最開始的接觸有戰鬥,後麵就成為了單方麵少女的割草無雙。


    然而,此刻那名剛被召喚不久的少年,隻憑借潦草看過的那些資料。


    卻仿佛對姬狩鳴依的特性,習慣,以及她的動向瞭若指掌般。


    硬生生憑借著手上不充足的指揮權。


    把戰場的崩潰滯緩了下來。


    甚至,緩慢的僵持住——第一次做到真正的拖延了姬狩鳴依前進的速度。


    “抱歉,我稍微離開一下。”


    就在這個時候,林玄下達了接下來對戰局的指示後,笑了笑的說道。


    隨即將視線看向了站在門口的老人。


    在繁忙的指揮室內,竟然唯有置身中心的他還有閑心注意到有人來了。


    東山修的內心感到有些意外,但隨即則是淡淡的釋然。


    許多年前的記憶浮現,那是他年輕時初次見識到契靈,知曉了這些英雄人物。那時的他尚且雄心壯誌,發誓要奪回文明的領土。


    兩人走到了走廊外。


    時間緊迫,並沒有彼此謙讓的空間,東山修蒼老的聲音開門見山的說:“林玄閣下,先前我過於激動的失禮,是我的失職。”


    “我很抱歉對你的評估錯誤。”


    隨即,他佝僂的腰便深深彎下,一種古典派的威嚴從老人身上散發,似乎久坐幕後的疲懶都消散一空。


    “我不需要你的道歉,沒有意義。”


    林玄表情平靜,他沒有理會老人的躬匠精神,單刀直入的伸出手催促道:


    “你是來交與我指揮權的吧,看來你相信我能阻擋姬狩鳴依了?”


    “那就別說廢話,趕緊的!”


    “剛剛我是唬他們穩定軍心的,再拿不到所有的戰術傾斜我也撐不了多久,那可是傳說級的契靈啊。”


    “.”


    東山修許久沒有經曆這麽粗暴的交談了,他老邁的臉當場愣在了當場。


    平時後方都是你說一句深意的話,我說一句禪意的話,中間最好吹吹風,再讓院子裏的叫做“添水”的水池園景敲個幾聲。


    雙方一同安靜,緊接著頗有深意的再相視一笑。


    在來之前,東山修都做好了老臉不要直接土下座的心理準備了。


    卻沒想到。


    林玄對他的態度確實不客氣,但這不客氣的方向,卻是簡單粗暴,主打的就是一個實用主義。


    “難道,你早就知道我會來了?”老人發愣的時候下意識問道。


    林玄理所當然的頷首。


    說道:“麵對一個黑化了,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徹底瘋狂,大開殺戒的傳說級契靈。”


    “都快七十多歲了還不在豪華宅邸裏頤養天年,作死跑到前線的老人”


    “難道,還能夠是保守的拒戰派不成?”


    不僅如此。


    先前林玄閱讀的那份資料。


    耗費了整整三年多的時間,無數人力物力的資源,將核心機密徹底嚴防死守的『淨魂解靈大陣』偽裝計劃.


    這計劃的提出者,正是麵前的這位老人,東山修。


    在整個世界的破碎時空戰區,整體都呈現出偃旗息鼓局麵的現在。


    憑一己的威信,執意推動如此激進的捕獲作戰進行


    這要是再次失敗了,損耗付諸東流。又一次像前麵曾失敗的七次一樣,被姬狩鳴依給隨意地瓦解。


    那老者的地位將一落千丈,過往的榮光將被其他保守派嗤笑踐踏。


    這是他賭上了政治地位以及前半輩子打下的名聲做出的設局。


    如此冒險的原因卻無比簡單。


    那名劍客少女的實力,她對妖冥鬼域戰區裏所有的人類都市造成的威脅,令老者不擇手段也要將其放逐。


    因為他,東山修,是一名軍人。


    保護民眾是他的天職。


    所以,林玄從一開始就不在意老人對自己的看法如何。


    他古板,守舊,認為才剛被召喚一個月的契靈都沒過“磨合期”,過去的經驗讓他隻是草草掠過檔案。


    因為當時姬狩鳴依忽地改變目標,自己多年的籌劃很可能付諸東流。


    令當時承受各方壓力的老人精疲力盡。


    在會議上都沒忍住壓力爆了。


    但隻要自己展現出應有的實力——那東山修便會以最快的速度找過來,做出符合他老派軍人的素養。


    “所以現在,把指揮權交給我就行了,老爺子。您老幾天沒睡了?麵色都差成這樣了,就好好休息吧。”


    林玄漆黑的瞳眸望向眼前的老者。


    他流露淡笑的說道:“我不會讓姬狩鳴依她往錯誤的道路,繼續深行下去。”


    “這點我保證。”


    =====


    長刀劃破了永夜的寧靜。


    當從對方胸口湧出的鮮血飛濺潑灑,方才停滯動作。


    姬狩鳴依沒有理會正在地上哀嚎,哪怕昏迷過去都還在抽搐的『國域級』半鬼族少年契靈。


    妖族的生命力都很頑強。


    哪怕切掉條手,或是切掉一條腿,都能慢慢長回來。


    對少女來說,她果然更喜歡揮斬妖族。


    因為不會一不小心就砍死。


    “不對.”


    姬狩鳴依停下腳步。


    漫長的今夜,這名雙眸灰暗的少女,神情第一次的流露出一抹困惑。


    她的嗓音有些生澀的低喃:“我現在的位置,已經偏離了直線.這不是我一開始準備前進的方向。”


    “在剛剛的戰鬥過程中,我不知不覺的偏移了嗎?是巧合?”


    不知為何。


    相比起過去曾經的那七次作戰。


    姬狩鳴依那不善思考的頭腦,也許是作為劍士的直覺,微妙的察覺到了些許不一樣。


    在憑借實力無法正麵抗衡的情況下,透過不斷細致的微調.


    讓戰場上的天平緩慢,輕微的,卻持續朝著有利己方的方向傾斜。


    這種戰術,以及宏觀的調控節奏。


    似乎像是刻意展現在她的麵前似的,令她因為隱約的熟悉感而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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