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仇士良想的是:如果不把皇帝控製在手,那麽無論他跑到哪兒都會被逮住。這沒有任何懸念。即使他手裏掌握有神策軍,那麽最後他仍是死路一條。正是懷著這個想法,仇士良帶著魚弘誌等宦官百米衝刺般跑回含元殿。此時,作為整個事件的主謀,李訓以及另一名宰相舒元與和一些大臣也在含元殿。


    在仇士良去左金吾庭院後,李訓就開始按計劃調動了,他叫太原節度使王璠、邠寧節度使郭行餘上前接旨。郭行餘膽子還大點,上前領了命令,而王璠跟韓約一樣,緊張得邁不動腿,以至遲遲不能接旨。這個政變團隊的心理素質是如此糟糕。


    仇士良等人狂奔沖入含元殿。


    插一條《酉陽雜俎》的記載:“韋斌雖生於貴門,而性頗厚質,然其地望素高,冠冕特盛。雖門風稍奢,而斌立朝侃侃,容止尊嚴,有大臣之體。每會朝,未常與同列笑語。舊製,群臣立於殿庭,既而遇雨雪,亦不移步廊下。忽一旦,密雪驟降,自三事以下,莫不振其簪裾,或更其立位。獨斌意色益恭,俄雪甚至膝。朝既罷,斌於雪中拔身而去……”


    說的是,出身世家大族的韋斌,每次朝會時都儀表嚴整,即使天降大雪,仍一動不動地站立在庭院中。韋斌是盛唐玄宗時代的人,也就是說當時朝會大臣們還是站在庭院而非大殿裏。中唐以後這種規矩才慢慢變化,在朝會時,大臣們可以進入殿內了。但此時,正式的朝會已經結束,按規矩大臣們還是應該在庭院中等待石榴樹上現甘露的消息,但文宗皇帝比較富於同情心,因為正是寒冬時節,所以他破例叫大臣們在殿內等候。


    在仇士良等人衝進大殿的時候,李訓知道韓約那邊把事搞砸了。但此時,仇士良不能確定在場的大臣中誰是謀主,所以他並沒搭理李訓,而是直接跑上玉階,拉起龍椅上的文宗就走,並大呼:“今日事急矣!請陛下升輦入內!”


    在場的大臣們目瞪口呆。


    殿外有文宗的玉輦,實際上也就一轎子。仇士良帶著宦官把文宗塞進轎子,抬起來直奔後宮,也就是宣政門。這一切都發生在瞬間,殿上的大臣們都不及反應。李訓的神經還算強大,站在殿門口高喊:“金吾衛士上殿!護駕者,賞百千錢!”


    喊過這一嗓子後,仇士良並沒有懷疑到李訓。但李訓第二嗓子讓仇士良明白了一切。李訓的第二嗓子是:“臣奏事未竟,陛下不可入內!”


    此時整個大殿上完全亂了,大臣們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


    李訓死死抱住文宗的轎子不放,跟仇士良發生貼身肉搏。直到這時候,沒參與政變的大臣才知道事情不妙。接下來,絕大多數人的選擇不是幫著李訓誅殺宦官,也不是幫著宦官逆襲李訓,而是為了避免牽連,自顧自地奪門逃跑了。


    上朝前,李訓為防備萬一,在靴子裏藏了把匕首。在與仇士良搏鬥中,這位老兄猛地拔出匕首,還真把對方嚇了一跳。但李訓畢竟是個文官,沒任何格鬥經驗,雖然手裏握有利器,但連刺了幾下都沒刺中。聰明的仇士良並不戀戰,在一名宦官的幫助下,終於擺脫了李訓,跟魚弘誌等人抬著裝有文宗的轎子奔入宣政門,隨後把大門緊閉,高呼萬歲。


    仇士良現在太明白了:現在皇帝在手,他勝了!


    再說含元殿那邊,幾十名沒能走脫的宦官被猛然衝進來的金吾衛士砍殺。


    按李訓事先的安排,大明宮正門丹鳳門外有一支人馬在待命。事變爆發後,這支人馬也沖了進來。但這是一支雜牌軍,來自太原節度使王璠、邠寧節度使郭行餘招募的兵丁。此外,還有代京兆尹羅立言手下的巡邏兵,以及禦史中丞李孝本的僕從家丁。在李訓的招呼下,羅立言和李孝本手下一共五百多人殺了進來。王璠的手下則來了一部分,至於郭行餘的手下見情勢不妙,並未入內就一鬧而散了。


    由於仇士良已劫持文宗跑了,所以含元殿上的格鬥已失去意義。接下來,災難開始了。


    宣政門裏,仇士良喘了一口氣。他看著文宗。後者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對這位大唐皇帝,仇士良沒立即發作,隻是用宦官特有的嗓音冷笑了一聲。文宗不由得打了個冷戰。仇士良的冷笑太複雜了,既有慶幸與蔑視,又有怒怨和不平。因為他認為,當初誅殺王守澄,自己是立了大功的,現在反被謀算。


    於是災難真的開始了。


    仇士良一聲令下,神策軍打開大門,沖了出來……


    李訓手裏的兵力,除了一部分金吾衛士外,還有上麵說的那幾百人。此時殺出來的神策軍,開始隻有仇士良直接指揮的左軍,五百人而已。但這神策軍是禁軍中最精銳的一支,所以一下子局勢就逆轉了。


    隨後,魚弘誌指揮的右軍也出動了五百人,這一千人把李訓那邊的雜牌軍誅殺殆盡。但這隻是一個開始。因為仇士良越想越生氣。他隨即下令,神策軍殺向延英殿旁的中書省,去全殲在那裏議事的官員。


    這個計劃是瘋狂的。


    當神策軍殺來時,中書省的官員們正準備吃午飯。王涯、賈餗兩宰相都沒參與政變。當聽到神策軍撲來且見人就殺時,大家根本來不及琢磨是怎麽回事,就紛紛奪門而逃。沒能逃走的大臣和中書省工作人員共六百多人全部死難。


    接下來,仇士良下令長安全城戒嚴,捕殺所謂逆黨。這個過程中,又有一千多名無辜士民被殺。


    事變失敗後,李訓第一時間從宮中逃出。為迷惑他人,一邊縱馬飛馳,一邊大喊:“我有何罪,把我貶到外地為官?!”


    這樣的場麵,令人五味雜陳。


    出長安後,李訓奔終南山,想藏在故友華嚴宗大師宗密和尚那裏。後者想收留他,將其剃度為僧,但終被弟子勸阻。李訓隻好轉奔離長安不遠的鳳翔,也就是盟友鄭注那裏。但在路上即為人擒拿。李訓知道落在仇士良手裏遭淩遲是必然的,所以對押解將士說:“你們把我送到長安,功勞必被神策軍奪去,不如現在就殺了我,把首級送給他們。”


    押解將士滿足了李訓……


    就這樣,“甘露之變”以皇帝、宰相、大臣的完敗而告終,宦官取得了全麵的勝利:李訓,時任宰相,由長安往鳳翔逃的途中被捕,被砍首;舒元輿,時任宰相,逃至安化門,被捕,遭腰斬;王涯,時任宰相,事先沒參與政變,亂中跑到永昌坊的一家茶館,在那裏被捕,最後屈打成招,遭腰斬;賈餗,時任宰相,同樣也沒參與政變,慌亂中逃至興安門,被捕,遭腰斬;王璠,時任太原節度使,逃至長興坊府邸,被捕,遭腰斬;郭行餘,時任邠寧節度使,逃至平康坊,被捕,遭腰斬;羅立言,時任代京兆尹,逃至太平坊,被捕,遭腰斬;李孝本,時任禦史中丞,逃至鹹陽外郊,被捕,遭腰斬。


    在腰斬以上宰相和大臣時,仇士良叫百官必須到場觀看,從心理和精神上徹底摧毀了那個時代的大臣。


    在長安,最後一個落網的是那位金吾將軍兼烹飪大師韓約。事敗後,他也逃出大內,在長安潛藏了幾天,可這天晚上實在太餓了,於是出來覓食,在崇義坊被神策軍捕獲。被捕後,韓約為自己辯解,說:“正是因為我當時故意流汗提醒中尉大人,才使得李訓沒能得手啊,我是有功的。”


    仇士良在場,聽後大笑,說:“那我就不腰斬將軍了。”


    韓約大喜,說:“來世願為牛馬。”


    仇士良說:“我直接取你項上人頭!”


    事變爆發時,鄭注曾帶數百親兵前往支援,途中得知李訓已敗,就隻好返回鳳翔。仇士良密令在鳳翔監軍的宦官,叫其撲殺鄭注。這個世界有多麽奇怪。縱觀唐朝乃至整個中國古代史,如果宦官想策動政變,成功率幾乎是百分之百,很少有失手的。不談智商的事,那未必靠得住。關鍵大約在於:他們雖然失去了陽物,但卻有著極其強大的神經,做起事來是那樣從容不迫。


    在鳳翔,對付鄭注的宦官是個叫張仲清的無名小輩。


    雖然此人一時間不知怎麽撲殺鄭注,多少有些迷惘,但卻沒露出任何破綻。最後,在部將幫助下,設計宴邀鄭注議事。


    此時的鄭注已是進退維穀。他當然知道,自己隨時都有可能死於非命。但是,他沒法跑。是啊,作為鳳翔節度使,一個朝廷大員,他就算有潛逃之意,能跑到哪呢?人生中最難受的不是絕望,是無望。絕望還有置之死地而後生這麽一說。無望呢?是完全沒希望了。


    對鄭注來說,就是等死了。


    鄭注帶著鳳翔節度副使錢可復去赴宴。


    真正是宴無好宴。鄭注眼神特別差,高度近視。宴席上,當對方抽刀時,他還沒看清那人在幹什麽,就當場被斬了。錢可復亦遇害。鄭注死前不知道的是:多年前,段成式的一位朋友,就已經預測到了這一幕的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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