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回來了。蓋世太保畢竟沒抓到他。一定是某些高尚的納粹黨員沒照希特勒的命


    令處置英軍突擊隊。所以他僥倖活命,他回來了。我以前一直騙自己說我會找到他,


    像往日一樣,熱情、年輕,沒有喪失本來麵目。可是,我發現他娶了那個紅髮娼婦一


    一那就太噁心了。我自己已經知道她和羅傑有染。我相信保羅也知道。琳達·洛林也


    知道一一她自己也是蕩婦,但沒那麽過分。他們都是一丘之貉。你問我為什麽不離開


    羅傑,回到保羅的懷抱。既然他曾在她的懷抱中,而羅傑也曾投入同一個懷抱,我還


    要他嗎?不,謝了。我需要更能鼓舞人的東西。羅傑我可以原諒。他酗酒,他不知道


    自己在幹什麽。他為自己的作品擔憂,恨自己隻是賣文謀利的文學匠人。他衰弱,不


    妥協,飽受挫折,可以理解。他隻是個丈夫。保羅要麽更重要,要麽就一無可取。結


    他一無可取。”


    我灌了一大口酒。斯潘塞那杯已經喝完了。他正在搔長沙發的布,完全忘了眼的一大堆黃紙,已故作家未完成的小說。


    “換了我,我不會說他一無可取。”我說。


    她抬起眼睛,茫茫然地看著我,又把眼皮垂下了。


    “比一無可取更糟糕。”她說話的口氣含有新的諷刺意味,“他明知道她是什麽貨色,還娶她。然後又為了自己早知道的卑劣行徑殺了她。到頭來更是逃走又自殺。”


    “他沒有殺她,”我說,“你明明知道。”


    她平平穩穩地直起身子,呆呆地瞪著我。斯潘塞發出某種聲音。


    “羅傑害死了她,”我說,“你也知道。”


    “他告訴你的?”她靜靜地問我。


    “用不著明說。他給了我一兩次暗示。到時候他會告訴我或某個人。不說出來他會崩潰。”


    她輕輕搖頭。“不,馬洛先生。他不是因為那個原因崩潰。羅傑不知道自己害死了她。他完全失去了知覺。他知道有些事情不對勁,想讓它浮出意識表層,但卻辦不到。他震驚過度,使那件事的記憶完全毀掉了。以後也許會再想起來,也許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他確實想起來了。不過先前沒有。先前沒有。”


    斯潘塞幾乎咆哮道:“不會有那種事,艾琳。”


    “哦,有。”我說,“我知道兩個知名的例子。其中之一是有個神誌不清的酒鬼殺死一名在酒吧搭上的女人。他是用她脖子上的圍巾勒死她的——圍巾本來用一個時髦的掛鉤套著。她跟他回家,後來發生什麽事沒人知道,隻知道她死了,警方抓到他的時候,他自己領帶上別著那個時髦的掛鉤,他完全想不起掛鉤是哪裏來的。”


    “永遠想不起來?”斯潘塞說,“還是隻是當時不記得?”


    “他從來沒承認過。他已經沒辦法活著接受詢問了。他們用毒氣處死了他。另一個案子是頭部受傷。他跟一個有錢的性變態住在一起,就是那種收集初版書、煮花哨食品、牆板後暗藏昂貴秘密圖書室的傢夥。他們倆吵了一架——滿屋子扭打,從這個房間到那個房間,屋裏很亂,有錢的傢夥最後落敗了。兇手被捕的時候身上有幾十處淤傷,手指也斷了一根。他隻知道自己頭痛,找不到路回帕薩迪納。他不斷繞著圈子,在同一個服務站停下來問方向。服務站的人斷定他是瘋子,就打電話報警。繞到下一圈時他們正在等他。”


    “我不相信羅傑會這樣。”斯潘塞說,“他跟我一樣正常。”


    “他喝酒常神誌不清。”我說。


    “我在場。我看見他幹的。”艾琳冷靜地說。


    我向斯潘塞咧嘴一笑。不是燦爛如花的笑,但我感覺到自己的臉盡量裝出笑容。


    “她要告訴我們了。”我告訴他,“隻管聽。她會告訴我們。現在她控製不住自己了。”


    “是的,沒錯。”她一本正經地說,“有些事我們連仇敵都不願告發,何況是自己的丈夫。霍華德,我如果在證人席公開講,你不會喜歡聽的。你這位斯文、多才、永遠受歡迎又很賺錢的作家會顯得很下賤。性感,對吧?那是在紙上。可憐的傻瓜想努力做到文如其人。那個女人對他而言隻是戰利品。我偷偷監視過他們。我應該羞愧才對。有些話不能不說了。我一點兒也不感到慚愧。我看到了整個下流的場麵。她用來偷情的客房剛好很幽靜,附有車庫,門開向死巷側街,有大樹遮擋。終於有一天——羅傑這些人一定會如此——他不再是令人滿意的情人了。醉得過了頭。他想走,她追出去尖叫,渾身一絲不掛,手上揮舞著一尊小雕像。她罵人的話實在太髒、太下流,我不想重述。然後她想用小雕像打他。你們都是男人,一定知道最叫男人震驚的莫過於一位理當高雅的女士使用淫猥不堪的語言。他醉了,他有過突然暴力發作的前例,此時又發作了。他搶下她手裏的小雕像。其他的事你們猜得出來。”


    “一定流了不少血。”我說。


    “血?”她尖聲笑起來,“你們真該看看他回家的樣子。我跑去開我的車逃走,他還站在那邊俯視她。後來他彎腰把她抱起來,抱進客房。那時候我才知道他受到了震撼,已經半醒了。他大約一個鍾頭後回到家。他很安靜。看我等門,他嚇了一大跳。但他當時沒有醉。他頭昏眼花,臉上、頭髮上、外套前胸都有血跡。我帶他到書房盥洗,幫他脫衣服,大致清洗一下,讓他上樓淋浴,安頓他上床。我找了一個舊皮箱下樓,收拾沾血的衣服,放進皮箱。我洗了浴盆和地板,然後拿出一條濕毛巾,把他的車子擦幹淨,開進來放好,又把我的車子開出來。我駛到查特沃斯水庫,你們猜得出我怎麽處置那個裝有染血衣物和毛巾的皮箱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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