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上有幾個彈孔?”


    他吼道:“這算什麽?”然後他沉默了一段時間,這才過度小心地說:“一個啊,我猜。打腦袋通常一個就夠了。律師帶回一套指紋和他口袋裏雜七雜八的東西。你還想知道什麽?”


    “有啊,可是你不會告訴我。我想知道是誰殺了倫諾克斯的老婆。”


    “咦,格倫茨不是跟你說過他留下一份完整的自白嗎?反正報上是這麽說的。你不再看報了嗎?”


    “多謝你打電話給我,警官。你真客氣。”


    “聽著,馬洛,”他粗聲粗氣地說,“如果你對這個案子瞎起什麽怪念頭,亂開腔會給你惹來很多大麻煩的。案子已經了結,封塵了。對你來說真是幸運。事後從犯在本州要判五年。我再告訴你一件事。我當警察這麽多年,深知人坐牢不見得是因為他做了什麽,而是法庭上看起來是什麽樣的。晚安。”


    他對著我的耳朵掛了電話。我放下聽筒,心想一個良心不安的正直警察隨時會裝狠。不正直的警察也一樣,其實幾乎人人如此。包括我在內。


    第十四章


    第二天早晨,我正要擦掉耳垂上的爽身粉,門鈴響了。我走過去開門,看到一雙紫藍色的眼睛。這回她穿棕色麻紗,圍一條紅辣椒色的圍巾,沒戴耳環和帽子。臉看起來有點兒蒼白,卻不像曾經被人推下樓梯的樣子。她對我露出遲疑的微笑。


    “馬洛先生,我知道我不該來打擾你。你可能連早點都還沒吃。但我實在不願到你的辦公室,又討厭打電話談私事。”


    “沒問題。進來吧,韋德太太。要不要來一杯咖啡?”


    她來到客廳,坐在長沙發上,眼神茫然。她把手提袋在膝上放正,雙腳併攏坐著,看起來一本正經。我開了窗,拉起活動百葉簾,從她麵前的小幾拿起一個髒菸灰缸。


    “謝謝你。黑咖啡,不加糖。”


    我走到廚房,在一個綠色金屬託盤上鋪一張餐巾紙。看起來像賽璐珞衣領一樣低級。我把它揉掉,拿出一張跟三角小餐巾配套的須邊襯布。這套餐飾跟大部分家具一樣,是隨房子出租的。我掏出兩個沙漠玫瑰【注】咖啡杯,倒滿,把托盤端進客廳。


    【注】沙漠玫瑰:著名的瓷器品牌。


    她啜了一口說:“很棒,你真會煮咖啡。”


    “上回與人共飲咖啡,剛好在我入獄前。”我說,“我猜你知道我坐過牢,韋德太太。”


    她點點頭。“當然。你有幫助他逃亡的嫌疑,對吧?”


    “他們沒說。他們在他房間的一本便條簿上發現我的電話號碼。他們問我話,我沒答——主要是因為問話方式不當。不過,我想你對這些不會有興趣。”


    她小心地放下杯子,身體向後靠,對我笑笑。我請她抽菸。


    “我不抽菸,謝謝。我當然感興趣。我們有個鄰居認識倫諾克斯夫婦。他一定是瘋了。聽來他不像是那種人。”


    我把菸絲裝進一個牛頭犬式菸鬥【注】,點上火。“我猜是這樣。”我說,“他一定是瘋了。他戰時受過重傷。如今他死了,一切都成過去。我想你來不是要談這件事的吧。”


    【注】牛頭犬式菸鬥:外形粗獷,主要供戶外使用。


    她緩緩搖頭,說:“馬洛先生,他是你的朋友。你一定有堅定不移的看法。我想你是一個頗有決斷的人。”


    我將菸鬥內的菸絲搗緊,又點了一次,同時從容不迫地隔著菸鬥凝視著她。


    “聽著,韋德太太。”最後我說,“我的意見算不了什麽。那種事天天有。最不可能的人會犯下最不可能的罪。慈祥的老太太毒死全家。健康正常的孩子犯下多起搶劫和槍擊案。二十年記錄完美無瑕的銀行經理原來長期盜用公款。成功、受歡迎、應該很快樂的小說家喝醉酒,把老婆打得住院。我們連自己好朋友的行為動機都不太清楚。”


    我以為她會大發脾氣,結果她隻嘟嘟嘴唇,眯起眼睛。


    “霍華德·斯潘塞不該告訴你那件事。”她說,“都怪我自己。我不懂得躲開他。那次以後我已經知道絕不能去阻止一個喝醉的男人。你可能比我更清楚。”


    “當然不能用口舌阻止他。”我說,“假如你夠幸運,假如你有力氣,偶爾可以防止他傷害自己或別人。連這也要靠運氣。”


    她靜靜地伸手拿咖啡杯和托碟。她的手跟她身上其他的部位一樣迷人。指甲形狀很美,塗得亮亮的,色調極淡。


    “霍華德有沒有告訴你這回他沒見到我丈夫?”


    “說了。”


    她喝完咖啡,小心翼翼地把杯子放回托盤,撫弄了湯匙幾秒鍾後開口說話,沒抬頭看我。


    “他沒告訴你原因,因為他也不知道。我喜歡霍華德,但他是支配慾很強的人,什麽事都要管。他自以為有管理才華。”


    我靜靜等著,沒說話。又是一陣沉默。她飛快地看了我一眼,又把目光轉開,非常輕柔地說:“我丈夫失蹤三天了。我不知道他在哪兒。我來求你找他,帶他回家。噢,以前也發生過。有一次他大老遠開車到波特蘭,在旅館裏生病,找醫生來解酒。他跑那麽遠,居然沒出問題,真是奇蹟,他三天沒吃東西。另外一次他在長堤的一家私人小療養院,名聲可能不太好。至今不到三個禮拜。他不告訴我名字和地點,隻說他正在接受治療,沒有問題。可是他看起來很蒼白,很衰弱。我看了一眼帶他回家的男人——個子高高的小夥子,穿一件隻有舞台或彩色音樂片中才看得到的考究牛仔裝。他在車道上把羅傑放下,馬上倒車開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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