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天去看了場足球賽,”她在樓梯下的暗處借著吃手推車上的食物使自己快活地說:“可愛的惟立帶我去的。我最喜歡的一個笨學生,他真好。不是嗎?”她那小女孩的聲調由生氣的撅嘴中發出:“我正在感冒呢,喬治,凍壞了,全身都凍壞了!”


    他猜想她哭了,於是把她從暗處扶出來,坐在沙發上。她的杯子已經空,他又為她斟了半杯酒。他們並肩坐在沙發上喝著酒,虹霓的眼淚滑過她的夾克滾落到雙手上。


    “哦,喬治,”她開口說:“你知道他們把我趕出來時,她是怎麽對我說的?那頭人事處的母牛?”她扯著喬治的衣領,用拇指和食指捏著,悲傷已由憤怒取代。“你知道那頭母牛說什麽嗎?”她模仿那位女士官長的聲音:“‘你已漸漸失去你的均衡感了,虹霓,應該返回現實世界去了。’我恨現實的世界,喬治。我喜歡‘馬戲團’,還有我那些可愛的男孩。”她握住他的雙手,試著將手指插進他的手指間。


    “波萊可。”他平靜地根據瑞基的指點發出標準的俄國讀音。“波萊可,倫敦蘇聯大使館的文化專員,正如你的預言一樣,又活躍起來了。”


    一輛車子開上這條路,他才聽到車輛的聲音,引擎便已熄火了。然後是極其輕微的腳步聲。


    “那是珍娜,偷偷將她的男朋友帶進來。”虹霓低聲說著,滿布著紅絲的雙眼注視著他疑惑的眼睛。“她還以為我不知道,聽見了嗎?他的鞋跟上釘有金屬片,現在,等著聽。”腳步聲停止了,發出另一種小聲的雜音。“她把鑰匙遞給她,他以為他開門的聲音比她小,其實不然。”鎖啪地一聲開了。“哦,你們這些男人!”虹霓麵露絕望地微笑悄聲說:“哦,喬治。你們為什麽又把波萊可扯出來呢?”她為波萊可悲嘆了一陣子。


    喬治記得她的兄弟都是牛津的導師,而她父親則是個什麽教授。老總在打橋牌時認識她,為她設置了一個新職位。


    她象說童話似的開始說她的故事:“很久以前,有一個投誠者,他的名字叫司坦利,那是一九六三年的事。”她用同樣的那種似是而非的邏輯說故事,部分出於靈感,部分出於相信同為知識分子的對方必能夠了解她的投機心理,這種邏輯緣自她那不曾長大的美好心靈。她那不成個形的白臉沉緬在回憶中,發出老祖母似的光輝。她的記憶和她的身材一樣龐雜,而她顯然更熱愛她的記憶,因為她已將眼前的一切——她的酒、煙,有一會甚而忘了喬治被她握住的手,專心的傾聽從回憶中流出來的聲音。她的坐姿不再無精打采,而是很堅決的,她做夢般將羊毛似的頭髮掠向腦後,腦袋微側向一邊。他以為她會立刻談到波萊可,但是她卻以司坦利作為開始,他忘了她喜愛旁枝細節的習慣。司坦利,她說:那是審問員替他取的化名,用以保護這個背叛莫斯科中央的第五等情報員。一九六三年,三月,行動組自荷蘭人手中把他買下,乘船將他送到沙瑞特。幸好當時正值淡季,而審問員又正好有充裕的時間,否則那些消息根本不可能揭露。看起來是這樣的,他們在司坦利的身上找到一小塊“黃金”,很小的一塊,但被他們發現了。荷蘭人沒找到,但審問員發現了,他們將一份報告副本送到虹霓那裏,“這又是另一件奇蹟,”虹霓驕傲地吼著,“尤其是想到‘馬戲團’的每一個人——特別是沙瑞特的人員——辦事的原則是,絕對不肯多做一點分外的工作。”


    喬治耐心地等她繼續說那一小塊黃金,在虹霓這把年紀,男人所能給予她的東西,大概也唯有時間吧。


    她又解釋,司坦利是到海牙執行一件任務時背叛蘇聯的。他幹的是刺客。被派到荷蘭去暗殺一個令蘇聯中央為之頭痛的俄裔移民,然而他卻決定背叛。“被一個女孩子耍了。”虹霓極輕蔑地說:“荷蘭人設了個美人計,他就閉著眼睛往下跳。”


    為了使他完成任務,蘇聯中央曾送他到莫斯科郊外一個訓練營去複習地下活動的技巧:破壞及暗殺。他投靠荷蘭後,荷蘭政府對此大為震驚,便將此事做為審問的焦點。他們在報上刊登了他的照片,並且叫他畫出氫化物子彈及蘇聯中央愛用的其它種種致命武器的圖形。然而沙瑞特的審問員對這些東西早已熟知,故而集中心力調查那個訓練營本身,因為那是個不大為人所知的新訓練營。“象個百萬富翁開設的訓練營。”她解釋道。他們畫下了那個到訓練營的草圖,包括幾百畝森林和湖泊,並加上司坦利所能記得的每一幢建築物:洗衣房、福利社、小教室、射擊場及其它建築。司坦利曾去過那個訓練營多次,所記頗多。當司坦利漸漸無話可說時,他們也認為審問就要結束時,他卻拿起一支鉛筆,在西北角又畫了五間營房,以及一道圍著營房而築的雙重圍籬。這些營房是新建的,司坦利說,幾個月前才建好,必須由一條私用道路才能走到那裏;有一次他和他的指導人米洛斯出去散步時,曾在山頂看過這些房舍。據米洛斯說(虹霓以相當譏諷的語氣說,此人是司坦利的“朋友”),那是卡拉新近建築的校舍,用來訓練擔任陰謀工作的軍官之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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