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男盥洗室裏,他看見柯世白和席尼克站在洗手台前對著鏡子向彼此的影象低聲談話;他們是韓彼爾手下蘇聯情報網的探子,已經幹了不少年,被稱之為“俄國人”。一見到皮特、立刻噤聲不語。


    “二位好,老天,你們真的是難分難捨。”


    他們都是金髮的矮胖子,看起來比真正的俄國人還象俄國人。他直等到他們離開後,才洗淨手上的灰塵,而後慢步走回石樂德的辦公室。


    “上帝保佑,那個杜小姐真愛說話。”他故作不在意地說。


    “卻是很能幹的官員,是我們這裏最不可缺少的人物。非常的能幹,你可以相信我的話。”樂德說。他在簽寫通行證前仔細地看過手錶,而後領著皮特走回電梯處。艾德比站在柵欄旁,和一個不甚友善的年輕守衛談話。


    “你要回布列斯頓嗎,皮特?”他的聲調漫不經心。表情和平日一樣高深莫測。


    “有什麽事嗎?”


    “是這樣的,我有一輛車就停在外麵,也許可以帶你一程。我們順路過去正好有一點事情要辦。”


    “帶”你?小個子德比什麽語言都會說一點,卻沒有一種說得好,皮特在瑞士聽過他說帶德國腔的法語,他的德語帶著斯拉夫口音,而他的英語不但常用錯了字,並且停頓處及元音也常出錯。


    “不用了,德比,我想我要回家去。晚安!”


    “直接回家嗎?我也可以帶你。”


    “謝謝,我得先去為我那個要命的教子買些東西。”


    “原來如此。”德比的語氣似乎他沒有半個教子,並且失望地鼓起堅毅的下巴。


    他到底想要做什麽?皮特想著。小個子德比和大塊頭洛伊兩個人,為什麽用那種眼神瞪著我看?是和他們剛剛正在看的文件有關,還是他們吃錯藥了?


    走到外頭街上,他閑逛過查令十字路,注視著書店櫥窗的同時也檢查路兩邊的人行道。天氣冷得多了,一陣風卷了起來。熙來攘往的人們臉上都帶著一種希望。他覺得興致很高,他認為自己直到此刻以前都太依賴過去而活,如今該是正視現在的時候了。在瑞瑪書店裏,他拿起一本叫做《歷代樂器》的書,記起凱蜜今晚還要和她的橫笛老師辛教授上一堂課。他往回走到傅勒書店門前,並沿途望著等待公交車的長龍。喬治說,要當成在國外辦案。想到值星官室以及白洛伊可疑的注視,皮特覺得自以為身在國外並不難。還有彼爾,他是否也和他們一樣起疑了?不會。彼爾一向有自己的主張,皮特無法抑止自己不去熱誠效忠韓彼爾。彼爾絕對不會聽信他自己不同意的主張,如果彼爾不起疑,另外兩個傢夥根本微不足道。


    他在蘇河區招了一輛計程車,叫司機開往滑鐵盧車站,然後在站內一個發臭的電話亭裏,撥了一個薩裏區密城街上的號碼,找一位從前在蘇格蘭場特勤組服務的孟督察,他和喬治·斯邁利都是在情報場外認識他的。孟德皚來接電話,皮特說他要找珍妮,聽到孟德皚簡明地告訴他此地並無珍妮其人。他道了個歉,掛上電話。因為電話亭外已有個老婦人在等待,他隻得掛到報時台,假裝很愉快地和自動報時器談著話。現在他該已經到了,他想著,於是掛斷電話,再撥了位於密城街上的另一個號碼,這回是孟德皚那條街道盡頭的一個公用電話亭。


    “我是威爾。”皮特說。


    “我是阿瑟。”孟德皚愉快地說:“你好嗎?”他是個愛說俏皮話、喜歡慢跑的人,精明的臉,銳利的目光,皮特想像得出他此刻的姿態,靠著電話架子看著他的警官筆記簿,手上拿著根隨時備用的鉛筆。


    “我先把標題告訴你,免得我出門撞上公交車就完了。”


    “你說得對,威爾。”孟德皚安慰地說:“一切小心為上。”


    他緩緩地說出消息,使用他們事先約定的學校用語作為掩護,以免被人無意中竊聽:考試、學生、被偷的考卷等等。他每次停止,便會聽到鉛筆發出的沙沙聲。他想像孟德皚慢而仔細地寫著字,直到全部記完後才會開口說話。


    “順便告訴你,那個藥劑師已經把照片交給我了。”孟德皚將筆記又復誦過一次後才說道:“全都洗出來了,沒有一張拍壞。”


    “謝謝,我很高興。”


    但是孟德皚已經把電話掛斷了。


    我知道“鼴鼠”有一種習性,皮特想著,它們營築又長又黑的地道。他打開門讓那個老婦人進去時,發現掛在聽筒架上的話筒上布滿成滴的汗水。他想著自己告訴孟德皚的消息,再度憶起白洛伊和艾德比瞪視著他的情景。他急切地想知道喬治究竟在哪裏,以及他是否多加小心了。他回到伊頓園公寓,非常想要見到凱蜜,而且對自己想見她的理由略感害怕。真的是年齡突然使他力不從心了嗎?不管怎麽說,他有生以來第一次違背自以為高尚的標準而犯了罪,他覺得有種齷齪,甚而是噁心的感覺。


    第十二章


    有許多老年人回到牛津是想從那兒的一磚一石找回他們的青春,喬治並不是這種人。十年前他或許會有所懷想,但是現在,經過牛津大學的圖書館,他隻模糊地想到,我曾在那裏打過工。看見位於公園路上的教授宿舍時,他憶起大戰前就在這個長形的花園中,賈博第首次問他願不願意同“一兩個我的倫敦舊識”聊聊。聽到湯姆鍾塔敲出傍晚六點的鍾聲,他發現自己正想著韓彼爾和裴傑岷,他們兩人必定是在他畢業的那年進入牛津,而後在戰時再度重聚;他閑散地想著那時把他們湊在一起的因素:彼爾,畫家、雄辯家、又是個名士;傑岷則是一個不善言辭的運動家。在“馬戲團”的全盛時期,他們兩人的差別日益消除:傑岷在勞心的工作上愈來愈見敏銳靈活,而彼爾在球場上也一向不落人後。然而到了最後,兩種對立的地位再度昭然若揭:老馬又回到他的馬廄裏,動腦的則坐回書桌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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