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題就在此,是吧?”萊肯迅速回答。他的力量真令人難以相信,喬治想著。一會兒象個瘦弱、衰頹,手套太大、可以戴到手腕處的拳擊手;一會兒他卻已出手將你打得靠在邊繩上,並且以一種基督徒的憐憫眼光打量著你。“我們不能動,我們也不能調查,因為所有探查的儀器都在‘烏戲團’管理之下,也許就在吉若的手中。我們不能監視、竊聽或者拆別人的信;做上述任何事情,都需要艾德比手下的‘燈夫’,但是艾德比也和別人一樣有嫌疑。我們不能質詢,我們不能採取步驟限製某一個人查閱機密資料,做這些事便有驚動‘鼴鼠’的危險。這是最古老的問題,喬治,誰能偵探得出偵探來?誰能不必和狐狸一起奔跑便聞得出狐狸味?”他又試著幽默地說了一句:“在這裏是指‘鼴鼠’。”


    喬治費了好一番力氣搶先一步,才在這條通往馬場的小路上領先了萊肯。


    “那就去找跟情報局對立的機構,”他叫道:“去找安全局,他們是專家,他們會為你把事情辦好。”


    “部長不會準的。你很清楚他和普溪對製衡的看法,而且他們的看法也很正確。讓許多原來在殖民地當行政官的老頭子去翻閱‘馬戲團’的文件。倒不如叫陸軍去調查海軍!”


    “這根本不能相提並論。”喬治反駁道。


    然而身為好公僕的萊肯已經準備好第二個比喻:“好吧,部長寧願住在漏水的屋裏,也不願意看到屋子被外頭的人拆毀。這樣的比喻你滿意嗎?他有很好的理由,喬治。我們在外麵工作的情報員大多數還是很優秀的,一旦安全局介入,他們就很難辦事了。”


    現在該喬治慢下來。“有多少人?”


    “六百上下。”


    “鐵幕內呢?”


    “我們估計有一百二十人。”對於數字及各種事實,萊肯從不會支吾以對。這是他賴以工作的黃金,用灰色官僚主義的泥土捏出來的。“就我自財政報告所能得知的,他們每一個人幾乎都仍在活動。”他向前跨了一大步。“我能不能告訴他你願意幹?”他的語氣極為隨便,似乎這問題隻是形式上的。“你就接受這清理馬廄的工作吧?瞻前、顧後,採取任何必須的行動?畢竟,這是你還在之時就發生的事,你留下的遺產。”


    喬治打開馬廄的門走進去後,又砰然一聲用力關上。他們隔著搖搖欲墜的柵門彼此相望,萊肯那張略呈粉紅色的臉上浮現一個倚賴的微笑。


    “我為什麽要說易金明?"他閑聊般地問道:“其實那個可憐人姓裴,不是嗎?”


    “易金明是他工作時的化名。”


    “我知道。那些日子的醜聞實在太多了,所以細節很容易就忘記。”停頓、搖動右前臂、擊出。“他是彼爾的朋友,是不是也是你的朋友?”萊肯問道。


    “他們在戰前是牛津的向學。”


    “戰時及戰後則是‘馬戲團’中的同僚。著名的韓——裴搭檔。我的前任一天到晚說起這回事。”他重複道:“但你和他從來都不很親近嗎!”


    “和裴傑岷?從來沒有。”


    “不是親戚了吧,我是說?”


    “老天爺。”喬治低聲說。


    萊肯突然間又尷尬起來了,但是一個頑固的目的使他依然注視著喬治。“那樣一來,應該不會有任何情感上或其它的理由,可能阻礙你接受這項任務吧?你一定要說清楚,喬治。”他憂慮地催促著,似乎“說清楚”是他最不希望的事。他等了一會終於決定放手一搏。“雖然我沒親眼目睹真正的例子,但我們總是有一部分是屬於公眾的,不是嗎?社會契約(譯註:即民約論,主張社會及國家乃是由人民契約組成,故主權在民,但人民要遵守自己製定的法律,才真正自由)是雙方麵的,我相信你一向知道這一點的,而裴傑岷也知道,隻是誰為他爭取呢?”


    “那是什麽意思?”


    “就跟你明說吧,上帝,他挨子彈了,喬治。即便是在你那個習於槍來彈往的世界中,一顆射入背部的子彈也算得上相當大的犧牲了吧?不是嗎?”


    喬治一個人站在馬場遠端滴雨的樹下,一邊深呼吸,一邊試著理清自己的情緒。他的怒意象舊疾復發一般地回來,使他也感到驚異。自從退休後,他便否認這股憤怒的存在,避開任何會觸及它的東西:報紙、以前的同事、諸如莫魯迪昨天說的閑話。在靠著他的機智及相當的記憶過了半輩子後,他讓自己沉溺於忘懷。他強迫自己追求學術上的興趣,那是他在‘馬戲團’時用來消遣的,但現在他不再任職,學問竟也不再具有意義,完全無意義。他有時真想叫:沒有意義!


    “把那些燒掉吧,”安妮曾想多少幫點忙地建議,她指的是他的書。“把房子燒了也可以,但人別頹廢了。”


    如果她所說的頹廢是指聽天由命,那她說對了,因為那正是他的目標。他曾經試過,真的試了,在他接近保險gg所樂於稱呼的所謂“生命的黃昏”時,成為一個典型的靠利息過活的人,雖然並沒有一個人——安妮更別說了——為他的努力表示感謝。每天早上當他起床,以及晚上又獨自一人回到床上時,他都會提醒自己說,他從來不是一個“不可或缺”的人。他使自己相信老總臨終前那可怖的幾個月,當災難以驚人的速度接踵而來時,他以錯誤的判斷壞了許多事。偶爾他的職業本能會反叛地說:你知道那地方情勢惡化,你也知道裴傑岷被出賣——有什麽比在背上中了一兩顆子彈更足以為證的?可是你為何不採取行動?然後他就會自答:知道又怎麽樣?就算他判斷正確又怎麽樣?“自以為隻有一個中年的胖間諜才能挽救世界,本身就是一種全然無可救藥的虛榮。”他總是這麽告訴自己。還有幾次則是:“我還沒有聽說過任何離開‘馬戲團’的人是把事情完全料理清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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