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正如我擔心的,今晚我離巴特勒小姐非常遙遠。她的聲音依然嘹亮,麵容也依舊動人。但我已習慣聽見她唱每句歌詞時的換氣聲、習慣看見她因燈光而發亮的雙唇,還有映在臉頰上的睫毛陰影。我覺得現在仿佛隔著一片玻璃看她,耳朵也被蠟封住。當她結束表演時,家人高聲歡呼,弗瑞迪踏著地板並吹起口哨。戴維說:“要是她沒比南茜講得好,就拿石頭砸我吧!”——他靠向愛麗絲的裙擺,使個眼色,“雖然還沒好到讓我一周花一先令買車票,每晚跑來看她!”我沒有回應。凱蒂·巴特勒重回舞台演唱安可曲,即將拋擲翻領上的玫瑰。知道家人喜歡她絲毫不讓我欣慰——真的,隻讓我更加沮喪。我再次注視燈光下的身影,愁苦地想,不管我有沒有來,你的表演都是這麽精彩。不需我讚美,你都是如此完美。就和你知道的一樣,我隻能待在家,把蟹肉塞入紙錐。


    盡管如此,奇妙的事還是發生了。她就要唱完安可曲,丟花給漂亮的女孩,一切完成後,她就會退場。當她準備擲玫瑰時,我看到她抬起頭我敢發誓——她看著我之前坐的那個位置,然後低下頭走開。如果今晚我坐在包廂,她就會看見我!如果我坐在包廂,而不是這裏!


    我瞄了戴維和父親一眼,他們起立喊安可,音量卻逐漸變小,伸了個懶腰。我身邊的弗瑞迪依然朝著舞台傻笑。他的頭髮平梳至前額,嘴唇暗黑,任由鬍鬚生長,臉頰紅潤,長了顆麵皰。“她真是個美女,不是嗎?”他對我說,揉著眼睛向戴維要啤酒。我聽見身後的母親問,那位穿禮服的女士怎能蒙眼讀出所有數字?


    歡呼聲漸弱,滑頭的蠟燭也熄了,煤氣吊燈閃耀,使我們必須眯著眼。凱蒂·巴特勒剛才在找我,抬起頭尋找我,我卻在這裏和陌生人同坐。


    隔天是星期天,我待在攤位一整天。當晚弗瑞迪約我散步,我推說太累。那天較為涼爽,到了星期一,似乎真的變天。父親全天在店裏工作,而我花了一整天的時間待在廚房處理內髒、將魚切片。我一直工作到將近七點,從餐廳打烊到趕火車之前,剛好有足夠的時間換衣服、穿上靴子,還能倉促地和父母、愛麗絲、戴維以及羅妲共進晚餐。我知道他們不隻是覺得奇怪,我竟然還要去藝宮。尤其是羅妲,似乎對我“迷上”某人的故事特別敏感,她問:“艾仕禮太太,你不介意她去嗎?我母親絕不會允許我一個人去那麽遠的地方,而且我還大她兩歲。但我想,南茜一定是沉穩的女孩。”我一直都是個沉穩的女孩,反倒是魯莽的愛麗絲常讓父母擔心。當羅妲說話時,我發現母親望著我思索。我已經換上禮拜服,戴上新買的帽子,髮辮上係了一個淡紫色的蝴蝶結,白手套上也有同樣的蝴蝶結。我的靴子黑得發亮,在耳後擦了愛麗絲的玫瑰香水,又拿廚房的蓖麻油塗黑睫毛。


    母親說:“南茜,你真的想去?”她還沒說完,壁爐上的時鍾響了一聲。叮!七點一刻,我就要趕不上火車了。


    我說:“再見!再見!”——在母親來不及叫住前衝出去。


    我還是沒趕上火車,得待在車站裏等下一班。到藝宮時表演已經開始,我坐在位置上,特技者在台上圍圈。他們服裝上的亮片閃閃發光,白色緊身衣在膝蓋處沾滿灰塵。觀眾拍手,滑頭起立說話——他每晚都說同樣的話,因此半數觀眾都一起笑著說:“監獄裏可不能有太多這種人!”這像是她表演前的例行序曲,滑頭敲著木槌,報出凱蒂·巴特勒的名字,我正襟危坐、屏息靜氣。


    當晚她唱得——我不能說像天使,因為歌曲內容和花天酒地有關,也許該說像是墮落的天使,她唱的歌是墮落的天使會唱的,她的身體燃燒殆盡,而地獄依然遙不可及。我和她一起唱——不像其他觀眾一樣高聲歡唱,而是近乎偷偷地輕聲哼唱,好像她可以聽清楚我唱的每句歌詞。


    也許她真的聽見了。當她出場時,我想她看了這裏一眼——她知道包廂又有人了。當她遊走於腳燈間時,我想她又看了我。這種想法很奇妙——然而每次她的視線都轉而掃視擠滿人的音樂廳,看上好一陣子,好像刻意忽視我。我停止唱歌,瞪著她看,不住吞咽口水。我看見她退場——她再次注視我——然後回來唱安可曲。她唱著民歌,摘下翻領上的玫瑰花,一如預期地貼近臉頰。然而當她唱完時,她並未望向觀眾席尋找最美麗的女孩,反而往她的左方踏出一步,朝向我坐的包廂,接著又上前一步。過了一會兒,她來到舞台角落,停下來麵對我,距離之近,我可以看到她發亮的硬領、咽喉上跳動的脈搏,還有她眼角粉紅的光澤。她站在那裏,仿佛永恆,緩緩舉起手臂,玫瑰在燈光下閃爍了一下——我發抖的手接住了花。觀眾席爆出放縱的歡樂氣氛與一片笑聲。她以堅定的眼神凝視我慌亂的目光,微微向我鞠躬。她突然往後退,對觀眾揮手退場。


    我愣坐了一會兒,看著手中的玫瑰,剛才就貼在凱蒂·巴特勒的臉頰上。我想拿花貼著自己的臉——正要這麽做時,一陣喧譁聲傳來,我發現好管閑事的麵孔正朝這裏看,擠眉弄眼的表情和笑聲正好迎上我的目光。我立刻臉紅,縮回包廂的陰影中。我背對著成群觀眾好奇的目光,將玫瑰塞入裙上的腰帶,再蓋上手套。巴特勒小姐朝我走來時,我的心撲通狂跳。當我離開包廂,往擁擠的走廊與街上走去時,心跳總算不再如此劇烈。我高興得想笑。我把手放在唇上,免得自己看起來像個白癡般無故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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