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老太婆真嚇死……真嚇死人嗬。”愛麗說道。


    “別理她,”我粗聲粗氣說道:“無論如何,我總認為她腦袋瓜兒裏一半不對勁,隻想把你嚇走。我想,她們對這片地方有一種特別的感情。”


    “這裏出過很多意外嗎?發生過不幸的事情嗎?”


    “一定會出意外呀,瞧瞧這條公路好窄好窄,急彎又多,鎮公所對這條公路都不理會,真該槍斃;當然這裏就會車禍多多呀。”


    “隻有車禍嗎?--或者還有別的?”


    “瞧瞧你,”我說道:“人都幸災樂祝。也一向多的是七災八難供人說,這處地方的傳說就這麽著傳開了。”


    “他們說這處地皮會賣得很便宜,這是不是一個原因呢?”


    “這個嘛,也許吧,我想。賣給當地人,那就是說。不過我想不會賣給當地人吧。


    預料會有人買來蓋社區。你在打寒噤了,”我說:“別哆嗦,來吧,我們走快點兒,”


    我又加上一句:“你要我在你回進鎮裏以前離開嗎?”


    “不,當然不呀,我為什麽要這樣?”


    我鼓足了勇氣開口。


    “你看看,”我說:“明兒個我要到查德威市場來,我……我想……我不知道你是不是還在這裏……我意思是,會不會再有什麽機會--見到你?”我腳步慢吞吞拖拖拉拉的,頭轉向一邊,臉相當紅吧,我想。不過,現在我不說的話,這種情形又怎麽能繼續下去呢?


    “嗬,好呀,”她說:“不到明兒晚上,我不會回倫敦去!”


    “那麽或許……你肯……我意思是,我想這話相當冒失……”


    “不呀,不冒失呀。”


    “這個,或許你會來到咖啡室,‘藍狗’咖啡室,我想是那麽個名稱,喝杯茶好嗎?


    那裏挺不錯的,”我說:“那裏……我意思是,那裏……”我沒法兒止住自己要說的這個詞兒,我用上了它,因為聽見媽媽用過那麽一兩次:“那裏十分溫柔呢。”我說得急急忙忙。


    這時愛麗笑起來了,我想這個詞兒在這年頭兒裏聽上去很古怪吧。


    “我保險那裏會很不錯!”她說:“好吧,我會來,大約在四點半鍾,那時間好嗎?”


    “我會到那裏等你,”我說:“我……我很高興。”可沒法為了什麽事兒高興。


    我們走到了公路最後一個轉彎的地方,打這兒起房屋多了。


    “那麽,再見吧。”我說:“明兒見。還有--別再想那老巫婆說的話了,她隻是想嚇唬人;我想,她並不是時時在那裏的。”我又補充了一句。


    “你覺得那地方嚇人嗎?”愛麗問道。


    “吉卜賽莊嗎?不呀,我並不覺得,”我說道,也許我說那是廢話太斷然決然,但並不認為那裏嚇人。我以為,也和從前一樣的以為,那是處美麗的地方,蓋一幢漂亮宅第的風水所在……


    唔,這就是我和愛麗頭一次相遇的經過。第二天,就在查德威市場的‘藍狗’咖啡室裏等她,她來了。我們在一起喝茶、聊天。我們對自己依然談得不太多,我意思是說,並沒有談到我們的生活。大部分談的是我們想到的、感覺到的;到後來愛麗看看手錶,說她一定要走了,因為她要搭五點三十分的火車去倫敦。


    “我以為你有輛汽車在這裏呀。”我說。


    她神色上略略帶著慚愧,說不不,昨兒個那並不是她的車:昨天她倒也沒有說是誰的車,忸忸怩怩的陰影又掠過我們身上。我豎起一根手指頭把咖啡室的女侍應生召來,會過了帳,然後就開門見山對她說:


    “我--我還能再見到你嗎?”


    她並沒有望著我,人俯望著桌子,說道:


    “我還要在倫敦住上兩個星期呢。”


    我說了。


    “在什麽地方見麵?如何見麵呢?”


    我們定下了時間,三天後在瑞琴公園見麵。那天天氣晴朗,我們在露天餐廳吃了飯,又到瑪麗皇後公園裏散步,坐在兩張帆布躺椅上談起來了。從這次起,我們開始談到自己了,我告訴她,自己受過良好教育,但實際上上過的學校並不多;又告訴她自己幹過的工作,總而言之,有幾種工作幹過;我又是如何絕不安於現狀,一向總是安定不下來,到處飄遊浪蕩,試試這個又試試那個。有意思的是,這一切一切她聽得入神得很呢。


    “太不一樣了,”她說:“不一樣得出奇嗬。”


    “和什麽不一樣呀?”


    “和我不一樣。”


    “那你是富家千金嘍?”我說。


    “不錯,”她說:“我是個可憐的小小富家女。”


    這時,她就以零零落落的方式,談到自己的背景,有錢啦,舒眼得悶死人啦,厭煩啦,不能真正選擇自己的朋友啦,決沒做過自己要做的事啦--有時望見別人似乎都自有盎然的樂趣,而她卻沒有,她還在繈褓時期,母親就過世了,父親後來又結了婚;以後沒有多少年,父親也死了,她說。我推測得出她對繼母並不太理會。她大部分時間都住在美國,但也有相當長的時間在海外旅行。


    在我來說這似乎是異想天開嘛,靜聽她的談話,像她這種年齡、這種時代的女孩子,竟能活在這種隱蔽、限製的生活裏。不錯,她參加舞會和娛樂活動,但在我看來,從她談話的方式上說,那或許是五十年前的事兒了。似乎竟沒有半點兒親密、半點地樂趣嗬!


    她一生與我大不相同,猶如白堊有異於幹酪。在一方麵說,聽起來倒是挺引人入勝,但在我聽起來卻有些難以置信。


    “那麽,你真箇兒的還沒有自己的朋友嗎?”我說得很懷疑:“男朋友呢?”


    “他們是為了我而挑選出來的,”她說得相當譏諷:“一個個其笨無比。”


    “就像坐牢一樣嘛。”我說。


    “看起來就像那樣子了。”


    “你自己真沒有朋友嗎?”


    “現在我有了,有了葛莉娜。”


    “葛莉娜是誰?”我說。


    “起先她來時是一個作伴的女孩--不,或許並不完全那樣。不過反正我有過一位法國女孩,同我們住過一年,教法語嘛。然後,德國來的葛莉娜,教德文。葛莉娜不一樣,自從她來了後,每一件事情都不同了。”


    “你很喜歡她嗎?”我問道。


    “她幫我的忙,”愛麗說道:“是我這一邊兒的。她來安排,所以我可以做許多事情,到很多地方,她就替我說謊話。如果葛莉娜沒去過吉卜賽莊,我也沒法兒離開到那裏去。她陪著我,在倫敦照料我,而我繼母在巴黎。我如果要到什麽地方去,就寫上兩三封信,葛莉娜就每隔三四天寄那麽一封,每封信上都有倫敦的郵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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