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忍著腹痛生下的親女兒,竟嫁給不共戴天的仇敵為兒媳。當楊君裏知道這一點後,她思想受到的打擊是巨大的。


    楊君裏在精神受到嚴重打擊後,飛奔出二穀家,坐進了路過的出租汽車。不幸的是,這時候正好帶著作為研究資料收下的農藥,她從廠家的介紹中知道農藥有劇毒。在極度絕望之下,她衝動地吞下了農藥。


    這不僅因為是絕望。還因為楊君裏在戰後三十六年裏,始終一心一意地把希望寄托在這隻檸檬上。但是這隻幾乎成了她生命支柱的檸檬卻被現實踏得粉碎。


    楊君裏去世時放在身邊的檸檬,已經失去了生命支柱的意義,成了她絕望的象徵。她帶著一顆執著的心尋找女兒,結果卻絕望了。


    棟居忽然想起什麽,四下捜尋起智惠子來。趁她來收拾空碗碟時問:


    “對不起,有件事想問一下,二穀先生第一次中風是什麽時候?”


    “去年五月三十日晚上。”


    “五月三十日晚上?不會搞錯吧。”


    “不會錯,因為是月底前的一個周末,正值收款和付款的當口,所以我記得很清楚,這怎麽啦?”


    楊君裏的來訪對二穀也是一個巨大打擊。如今二穀過著平靜的晚年,大陸時期的罪惡已經隨著年歲的推移而淡漠。不料,往日舊惡的活證人卻突然來到麵前。


    二穀是否了解兒媳智惠子的出生秘密呢?如果不知道的話,當他從楊君裏嘴裏知道後,受到的震動一定是很強烈的。即使沒有把女兒的秘密告訴他,但僅僅是楊君裏的出現,便足以在他那老化的腦血管裏掀起陣陣衝擊波。


    楊君裏訪問二穀的情況必須進一步弄清。不過,現在滿屋子聚集著死者生前好友,大家都沉浸在哀思之中,現在用偵察員的名義進行詢問也不方便,棟居決定改日再來。


    棟居摸了摸口袋,為了激勵自己的鬥誌,他一直把那隻檸檬放在口袋裏。現在已經到了把它還給真正“繼承人”的時候了。


    “聽我已故的父親說,您那去世了的母親很喜歡檸檬。今天能見到您,是個好機會,我把它交給您。”


    “哦?……”


    還沒等對方明白過來,棟居就把檸檬塞到懵懂的智惠子手裏。棟居認為這麽做比較合適,因為智惠子不知道檸檬的喻意。同時,這也是她的幸運。


    “媽媽。”


    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女走進來,臉長得很象智惠子。棟居從二穀家出來,向車站方向艱難地走著,隻覺得四肢無力,疲勞至極。自己的偵察工作沒有使檸檬上那種悽慘的色澤消失。而且日本人欠楊君裏的債務也絲毫沒有償還。棟居曾下過決心:要償還欠楊君裏的那筆巨大的債務。現在看來,這是不可能實現的奢望。


    行人漸增,街屋漸密。西街盡處,薄暮初翳。高空晴明,夕霞如染。氣溫雖低,猶覺微暖。


    春天將臨,但棟居的心情仍然十分沉重。來到車站前,滿目燈火輝煌。凍居突然想起了什麽,停下了腳步,自己的精力集中在楊君裏和智惠子上,一時裏竟忘了奧山謹二郞的死因還沒有弄清。說不定有誰既同楊君裏的死有關,又感到奧山活著是個威脅。不,不是“說不定”,而是肯定有。


    對楊君裏死因的分析不過是棟居的猜測,還沒有得到證實。二穀昭治的死也不能說毫無可疑之處。


    棟居覺得把檸檬還給繼承人過早了些。


    第二十五章 回歸祖國的同案犯


    第一節


    棟居改日重訪了二穀家。進行葬儀時,喪家被包圍在喧囂、嘈雜之中,眼下已經恢復平靜,恢復了同死者告別後應有的清幽。


    迎接棟居的是二穀的孤孀。她滿頭白髮,五官端正,但失去了相伴多年的丈夫,顯得孤獨、憔悴。棟居把自己的真實姓名告訴對方,並說明了來意。


    “去年五月三十日夜裏,有一位名叫楊君裏的中國婦女拜訪了您丈夫,能把當時他們見麵的情況告訴我嗎?”


    “五月三十日……就是丈夫中風的那一天啊。我記得很清楚,就是那個帶檸檬來的人吧。”


    老媼端莊地回答,使人聯想起她年輕時一定很有姿色。


    “檸檬?您不會弄錯嗎?那個人帶檸檬來了嗎?”棟居向前探了探身


    “五月三十日夜裏十點鍾左右,一位六十歲上下的婦女來找丈夫,據說她是丈夫在中國時期的好朋友。這個人帶來一包檸檬作為禮物。帶這種奇怪的東西來,我覺得不可思議。”


    “您丈夫說過有關檸檬的話嗎?”


    “沒有,什麽也沒說。”


    “您丈夫見了檸檬有沒有出現大吃一驚的樣子?”


    “當對方告訴丈夫要贈送檸檬時,丈夫隻是點了點頭,以為客人要送點水果。”


    “太太,您為什麽認為檸檬是稀罕的禮物呢?”


    “檸檬是不常吃的,很少有人光用檸檬做禮物的。”


    “帶來幾隻檸檬?”


    “我記得很清楚,三十五隻。”


    “三十五隻!”


    把楊君裏猝死時的那個也算進去,檸檬的隻數就是智惠子的年齡。楊君裏同女兒分手後,把檸檬當作女兒的遺物,用檸檬計算著她的年齡。即使把楊君裏的這種用意說出來,二穀的孤孀也不會理解。楊君裏把戰後支持自己生活下去的檸檬,當作同女兒重逢的見麵禮。


    “來客是否自稱‘楊君裏’?”


    “記不清了。不過,象是那種名字。”


    “當時您丈夫有什麽反應呢?”


    “開始好象回想不起來。他們進裏屋後,丈夫才回憶出客人的身分。當時我正在廚房泡茶。端茶出來的時候,看到丈夫神色非常驚惶,叫我暫時不要進房間。”


    “來客同您丈夫談了多長時間?”


    “談了二十分鍾左右,我仿佛覺得有人出門走了,出來一看,客人不知什麽時候走了,隻留下丈夫一個人。”


    “這時候您丈夫表情怎樣?”


    “垂頭喪氣,茫然無措。我問他剛才來的是誰?他回答說:同你沒關係,馬上睡覺。看來丈夫不願意別人問這件事。我按照吩咐鋪開被褥,丈夫又說隨便什麽時候睡都行。他一動也不想動。我走到他身邊,隻見丈夫靠在坐椅上,已經神誌不清了。他臉色潮紅,睜著眼晴,但任我怎麽樣都不回答。平時他血壓高,一直在服降壓藥,我看到這情形,明白是腦溢血猝發,連忙叫來一直就診的醫生。”


    “太太認為丈夫發病是不是楊君裏突然來訪引起的?”


    “當時我還來不及去考慮。幸運的是病情不重,很快就好了。但我意識到發病或許同來訪者有關,擔心以後萬一再發怎麽辦。不過,平時說話時,丈夫似乎不願意提到那個女人。我考慮到如果發病真同那個來客有關的話,他再聽到這個人的名字又會發病,所以一直不提起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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