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先已經同“瓊·萊辛”取得聯繫。“瓊·萊辛”就是楊雷震,他也在為森永平安無事而高興,熱切地盼望森永的到來,並親自到機場來迎接。飛機滑下跑道,停在指定的地方。過渡橋靠上機身,同倉門對接。


    地勤人員發出ok信號,倉門打開了。旅客們紛紛解開皮帶迫不及待地離開飛機,走進過渡撟,然後是檢疫、入境檢查、關稅徵收,都在不露天的“機場走廊”上進行。


    眼前都是一簇簇的到客和接客者,一片熱鬧、歡樂的氣氛。森永耳邊聽到的都是英語。眼前看到的機場大樓雖然沒有什麽特色,但充滿一種異國情調。這裏的氣溫受海流的影響,相當於日本五月的天氣。總之,連空氣的氣味似乎也同成田機場不一樣。


    森永在人群中尋找雷震,分別已經三十六年(分別時是―九四六年六月),今天很可能彼此都認不出來。他瞪大眼睛邊找邊走,卻看不到雷震。森永並不擔心人生地疏,即使在這兒碰不了頭,還可以上雷震住處,總會同他見麵。在家裏,當著棟居和家屬的麵,森永裝得英語挺行,到了這裏卻一句也聽不憧,不認識路的時候連出租汽車也無法叫。


    正在森永不知所措的時候,背後傳來詢問聲:“是密斯森永嗎?”


    森永回頭一看——一位身材頎長、瘦骨嶙峋的老人站在麵前。白髯飄垂、銀眉下生著一雙細眼晴。


    “噢——,森永!”老人叫了一聲便哽住了。


    “雷震先生!”森永同時從老人的身上看出了三十六年前八路軍軍醫的身姿。兩人快步走近,互相緊緊地握住了手。彈指一揮間,三十六年過去了……森永剛做八路軍俘虜被帶到雷震麵前、森永的第一個截肢手術中,傷員的胳膊還同軀幹連接著、患肺炎發高燒生命垂危、雷真從戰場找來抗菌素進行搶救……一件件往事湧上心頭。


    兩人握著手、麵對麵地佇立著不動。三十六載春秋改變了雙方的外貌。思維敏捷,容貌端正的八路軍軍醫已經被漫長的歲月磨去了稜角,銀白如霜的眉髯間和朽木般的無數皺紋裏顯露出穩重的表情。與此相應,森永也不再是往日臉蛋紅嫣嫣的少年,而是五十年歲的人了。當年兩人說的是漢語,分別多年,現在說起來都有些生硬了。


    “又見麵了,真高興。”雷震用英語說。


    “再次見到你,很高興。”森永用漢語回答。


    “來吧,請到寒捨去。還有一個人也想見見你。”雷震一邊用漢語說,一邊回過頭去,身後站著一位五十多歲的東亞人。


    “還認識他嗎?”雷震對比起東亞人和森永的臉來。他生得很普通,沒有什麽特別之處。森永怎麽也想不起來此人是誰。


    “是張孚呀。”


    “張孚!”


    “是警衛你的娃娃兵。”


    “哦,”森永在喉嚨裏哼了一聲。回想起來,眼前這個剛進老年的男子真是在八路軍時朝夕相處的娃娃兵呢。


    “森永,久違啦,見到你很高興。”張孚微笑著伸出了手。


    “來,上我家,慢慢談吧。”雷震說。張孚拿起了森永的行李。


    雷震的家在離市中心稍遠的“教堂街”,這一帶盡是“坡道路”,路麵起伏得很厲害,有名的路麵電車在路當中不緊不慢地行駛著。


    路兩邊是一幢幢相連的西班牙式建築物。主人告訴森永,這條街道的歷史可以追溯到西班牙人入遷的時候。路上隻有車輛往來、人行道上看不到一個人影。冷冷清清的街道上,白色的建築物反射著陽光。


    雷震的家麵向坡度半山腰的十字路口,上下二層,塗著淡綠油漆,一樓是賣古玩的店鋪。玻璃櫥窗上,用金色的顏料寫著:“古蓳商店”。店堂很氣派,櫥窗裏緊湊地陳列著古色古香的枝形燈。雷震是醫生,森永曾預料他很有可能開私人診所,沒想到搖身一變,成了古董店老闆。


    “here we are(啊,到啦)。”雷震用英語說。他在美國生活了很長時間,英語很自然地脫口而出。


    一下車,店堂右側日常進出的門從裏麵打開了,一位端莊的老年白人婦女笑著出來迎接。


    “森永,這是我的妻子。希魯比亞,這就是我常說的森永。”


    “你好,見到你很高興。”夫人用流利的英語向客人向候。夫人容貌端正,年輕時一定很漂亮。


    “進屋吧。”雷震催促道。大家一起進了屋。這是一間十鋪席大小的內客廳,屋子中央放著一張橡木製的茶幾,圍著茶幾t字形地放著三隻長沙發。


    內客廳牆上掛著南宋風格的山水畫,還裝飾著幾個瓷繪,牆腳上的餐具櫥裏放著中國瓶酒和古代陶器。地上鋪著厚厚的中國地毯。整個室內是統一的中國格調。


    內客廳的兩側看來是書房和寢室。室溫宜人。通向各室的門都開著,令人覺得可以利用的空間很大。家裏管理得使人心情舒暢。家具都是舊的,但收拾得很幹淨。室內的陳設使人感到主人生活得十分愉快。在房間的布置和收拾上花過不少精力,還常常進行室內調整。


    家裏很靜,大概身邊沒有子女同住。


    “遠道而來,一定很累了吧,我給您理出一間臥室。您先淋浴,然後休息一下,等一覺醒來正好大家一起吃晚飯。”雷震指著內客廳邊上一間臥室說。


    “我已經訂好旅館了。”森永有點意外,他初次上門,不打算住在主人家裏。


    “你說什麽?森永。三十多年沒見的老朋友重逢,怎麽能住旅館?內人知道你要來,早就準備好房間等你了。”雷震搖著頭說。


    “麻煩夫人了,真過意不去。”森永不安地道謝。


    “麻煩什麽呀,內人扳著手指數天數盼你來呢。餓了吧,睡前稍微吃點什麽吧。”雷震的語調仍然象當年對少年森永說話時一樣,他的腦海中出現了三十六年前的情景,眼前的森永似乎隻有十八歲,而且自己好象也年輕了。


    “在飛機上睡過了,一點也不睏,讓我洗個澡,然後我們三人好好聊聊。”飛機上睡過是說慌,但森永知道現在很興奮,就這麽上床也睡不著。


    “要是真不睏的話,我也想好好聊聊,想說的話多著哪。”雷震高興地說。


    森永洗完澡換好衣服,再回到內客廳時,室內飄散著一股咖啡和桔子的混合香味。


    “喝點內人自己煮的咖啡吧,不是美國咖啡,是真正的咖啡。日本人喜歡喝很濃的。”


    森永還沒有完全適應時差,喝一杯濃濃的咖啡正合適。茶幾上放著咖啡杯,還有新鮮的桔子和三明治。


    “晚餐前先吃點墊墊飢吧。”雷震指著麵包和水果說。洗澡、咖啡和加利福尼亞蜜桔使森永心情十分舒暢,同雷震、張孚一起開始了闊別後的暢敘。


    “我一看到報上登的照片,就覺得很象您。”


    “我也預料你會從日本到美國來找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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