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田搞完了一天的工作問到家來。他對這個突然來臨的噩耗簡直不能相信。


    “瞎說!少開這種不吉利的玩笑!”他上前抓住向他述說噩耗的近鄰的前襟,證實了這殘酷現實的時候,他也似乎失去了自己的存在。


    早晨離開家的時候,還是那麽健康可愛的嬌憨任性的“小暴君”!到晚上回來,卻被變成一塊碎肉頭了。


    為什麽?!為什麽必須讓我遭到這意外的不幸?!我沒做過任何壞事,為什麽偏要讓我一家受到如此殘酷的打擊?!我們,在社會的一隅裏,做為善良的小市民,隻管一個勁兒地誠實認真地勞動著、生活著。然而,這可叫做什麽懲罰呀!


    在茫然自失中,他的怒火,像被燒開的水一樣咕嘟咕嘟地沸騰不止。


    “你還年輕。失去了愛女當然值得憐惜,但無論怎樣哀泣悲傷,死去的乳兒也活不轉了。與其如此,莫若早日從打擊中站起來,再生一個健康的孩子吧。”醫生這樣勸導著他們。


    ——你說什麽?——有田心中反駁著。如果再生一個新兒子,死去的孩子也回不來了。從父母這方麵看,必須是同一個孩子才行。今後就是生一打孩子,被老鼠殺害的小梢也活不轉了。因為是別一個孩子,可以說這也不過是一種空頭的安慰罷了。


    然而,小梢的死,不是醫生的責任;責任是在那把不能動的乳兒一個人放在老鼠猖獗的屋中的母親。有田的怒氣指向了妻子。


    “你把孩子扔下不管,自己就上街買東西,那是不能允許的啊!”


    “請您原諒吧!”美知子哭著認錯。但不管如何認錯,也找不到被寬恕的理由。她在被丈夫責備之前,就嚴格譴責了自己本身。


    在這種場合,醫治夫婦間所負的重傷,不是寬容,而是忘卻。隻有隨著時光的消逝而忘卻,才能止住剜心般的出血,使傷痕結上瘡痂。


    但是,忘卻始終不來訪問有田。毋寧說,經過的時間越長,傷口越深,出血也越多。有田沒有進行忘卻的努力,從一開始就頑固地對忘卻採取了拒絕的態度。


    因之,存在於夫婦間的鴻溝,經過多少時候也沒有埋起來。不是愛的冷卻,而是愛的基礎崩潰了。這種不築新的基礎而失去的愛,就像失去根本的樹木一樣,枯萎了,凋零了。


    “我們好像該到分手的時候了!”美知子終於說破了。任何一方的心裏都萌發出過去的回憶,但互相都不肯說出口來。


    隻要兩個人在一起,就完全不會有新的建設。緊緊抓住對小梢的回憶,更容易搔破夫婦間的傷口。


    “應該是那樣的啊。”因為美知子說出口來,有田好像被挽救似的點了頭。這不是互相憎惡的離異,愛雖凋枯了,似還殘留著昔日形態的外殼。隻是為了逃離開孩子的亡靈,其中別無其他的目的。


    “分手後準備幹什麽?”有田問道。他對曾是自己妻子的去向放心不下。


    “咳,還不曉得哩。但不要操心了,如果女人想搞什麽,無論如何都是能夠獨身生活下去的。”美知子索性用爽朗幹脆的語調回答。


    “不要過於勞苦了。如果遇到困難的事,希望隨時說出來,我這方麵可以盡力而為啊。”


    “不給你添麻煩了。今後你成了獨身一人,生活不要搞得亂糟糟的,吃飯要按時好好地吃。”


    “不要緊的。”


    “洗衣服什麽的怎麽辦呀?”


    夫妻臨別時,互相叮嚀保重身體之後分手了。有田沒有什麽大財產,就把所有存款和能換錢的家具都變賣掉,向堅決不要的美知子,表示拿這筆錢絕對造不成麻煩,而強使她接受了。


    美知子和有田離婚後,搞上夜間職業,她當了銀座夜總會的女服務員,置身於與有田完全無緣的世界中去。


    有田覺得美知子好像根據本人意誌,飛到自己能力達不到的遠方去了。雖說是己離異的妻子,可終於感到孤單淒涼了。已經進入性成熟期的嬌艷的美知子,正在伺候著不特定多數的醉客,他痛苦地如此想像著。那些醉客的任何一個都可以取得她的肉體。對於分手後妻子的行動當然無權幹涉。可是,由自己獨占、靠自己開拓,並且攜手共同踏入的僅是屬於夫妻二人的性的花園,現在由陌生的男人粗暴地用泥腳踏進來,而且正把她的意誌導入那種行為——僅是這樣的想像,嫉妒之火就把他燒得發狂。


    和心情的頹廢成正比例,家庭也渙散了。不,家庭自小梢死去的時候就已經喪失了。妻子走掉,有田在這裏隻是為了生理的睡眠才回來的地方。


    咬死小梢的老鼠越發繁殖猖獗起來。美知子走掉,在人這方麵來說是決定性的失敗。白天有田上班去,家裏成了老鼠的天下。它們齧咬的快速食品和蔬菜水果的殘渣碎屑,弄得到處都是,狼藉不堪。


    由於難以容忍這種過分的猖獗,每天都在外包飯吃,家中不再放置食物。結呆,桌子腿、樹脂水桶、香皂、書本、衣櫃中的衣物等等,老鼠遇到什麽就胡亂咬起什麽來。


    衣類和書本都是便宜東西,可以不加理睬。但結婚時定做的成套英國料子西服給咬成了窟窿,百科辭典也被啃得破爛不堪。


    一天夜裏,他忽然感到胸前難受,睜開眼睛一看,原來胸前爬著一個拳頭大小的褐鼠。除開走熟的鼠路就不走的非常小心的老鼠,現在竟然爬到人的胸脯上來了。這是老鼠過於大膽傲慢了?還是有田對於這點太輕估了呢?


    有田心中的憤怒湧了上來,覺得爬在胸前的老鼠,好像就是咬死孩子的那個敵對者。他忍住怒火,輕輕地採取了行動。


    手悄悄地動了,一瞬間就把那個老鼠抓在手裏。他不顧一切地以灌注全身的憎惡感,把抓到手的老鼠向牆上猛拌過去,老鼠吐血死掉了。


    摔死老鼠以後的短時間內,有田不相信是自己抓到的。抓住那個兇惡敏捷的老鼠,也許是碰巧擊中的吧。


    其他老鼠在他麵前到處亂跑亂竄過去,他突然伸出手去再搞同樣的動作。不知是神靈還赴魔鬼附在他的手上,使他感到把像風一樣快的老鼠輕而易舉地抓到手裏。


    ——是了,是小梢的魂靈讓我把老鼠抓住的——


    有田愕然地凝視著自己的指尖。這時,他興起了把捕鼠作為自己今後畢生事業的念頭。


    第二天,他沒去公司上班,終日在家追捕老鼠。老鼠像很得意似的被抓住了,簡直如同向的指尖飛過來的一般。極其敏捷的老鼠被他抓獲,倒像得救了似的。


    有田已經不能不承認自己有潛在的捕鼠才能了,也許是小梢的魂靈附在指頭上才有這種才能的吧。把捕鼠職業化了,肯定也是一種才能啊。


    被有田手抓而畏懼顫慄的老鼠,藏到洞穴深處,很少再露而了。小梢被害以來,接連敗於老鼠的有田,開始取得了一個小小的勝利。


    然而,敵人不出巢就不成其為戰中,戰況呈現出膠著狀態。有田著手誘出老鼠,就從市場上買來殺鼠藥,製成毒藥丸,置放在老鼠出入口的旁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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