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分手了。


    翌晨的新聞——在人行橫道上,住在附近的一個老人被撞身死,似受相當高速的衝擊,頭部撞碎,內髒軋爛,而且肇事車是盜用的車,拋棄在遠離現場的一個空地上。


    由於盜來的車在人行橫道上軋死人就逃離了,警察方麵布設了不同尋常的偵破體製。可是警察和報導方麵都不知道肇事者無駕駛證又喝醉酒的事實。如果知道這一點,那就是惡性交通事故,具備了“喝酒、無證開車、肇禍逃跑、又發生在人行橫道上”這所謂“交通四惡”的條件,而且還要加上一條盜車罪。


    盡管警察們做了認真努力的偵查,也沒有發現肇事者。被盜的車主,和這個事件完全無關。拋掉的車中,更沒有發現任何遺留品。


    從輪盤和門抦上,查出來若幹車主以外的指紋,但都是沒有前科記載的,不是警察局指紋檔案中的該當者。警察方麵,是保存著“關係者指紋”檔案的。


    三田完全逃脫了警察的追查,岩城(三田還不知道他的姓名)也信守著約束。當然,如果不小心泄露了風聲,自己也要成為共犯,所以為了自衛才沉默著。


    自從成了被追查的重罪之身,三田倒對人生喚起了強烈的執著感。用這種感情遍視一切,人生真是充滿種種樂趣的啊!


    為什麽一個人對失戀於自己單戀的女性,竟然那等絕望?自己也不太明白。但在這充滿種種可能性的人生中,自己卻不想意被束縛住自由。


    一年過去了,兩年過去了,五年過去了,警察一直沒有出現在他的麵前。最初,過著連風吹草動都害怕的日子的三田,現在漸漸解除了警戒的武裝。“已經不要緊了”,他這樣想道。


    坐在盜用的車裏,並沒有留下什麽可疑的線索。唯一擔心的是沒有消除留下的指紋,但到現在沒人來取指紋,也就不要緊了。


    為了這點,三田自己從不去握一切汽車的輪盤;當然,更換新駕駛證也停止了。


    可是,在漸漸放鬆了警惕的他的麵前,想不到的人物出現了。那就是岩城利男偶然的來訪。不,並非偶然。從岩城那方麵說,是知道了三田的消息才來訪的。


    特意來會過去的“共犯”,是有意圖的。三田這時才開始知道岩城的姓名。相隔五年,兩個人的社會地位發生了很大的差別。一方是落拓者,一方是幸運兒,共犯已不成為平等的了;而且負擔落拓者的一方,進一步成了主犯的資格。就在這裏產生了悲劇的萌芽。


    二


    三田進吉自從出了那起噩夢般的事故以後,一心一意地謹言慎行,全神貫注地去研究學問。


    他家在a市郊外經營著一座果樹園。每年,他見培育的果樹遭受嚴重的蟲害,對蛀蝕蘋果和梨的介殼蟲和蘋果綿蟲產生了強烈的憎恨。


    這類害蟲長在果樹枝幹的隙縫裏,驅蟲劑很難滲透。而且成蟲和卵被有拒藥性的蠟樣物質像護膜一樣地裹著,藥也往往很難故奏效。


    三田為了學到驅治這種害蟲的方法,進了t大農學部農業生物學科。


    反覆噴撒農藥,反使害蟲的抵抗力增強了,再用強力的農藥,更陷入了大量噴撒的惡性循環之中。


    令人啼笑皆非的是,農藥把害蟲的天敵也消滅了,又招來了這類害蟲日益繁延滋蔓的結果。


    於是,做為農藥的替代物,天敵的能力又被重新估價。依靠人工藥劑消滅病蟲害的人們,漸漸注目於打亂自然界的意誌,一麵晚下手侍弄,一麵靠奪回生態平衡來抑製害蟲。


    在利用天敵消滅害蟲上,有農藥所沒有的種種功效。首先比什麽都省力,害蟲不生抵抗性,也不受氣候的影響。


    而且天敵的生產進入企業單位的話,費用也是低廉的。


    三田研究的是蘋果和梨的大敵桑介殼蟲(即桑白蚧——譯註)。在昭和三十年代普及的硫磷劑農藥中,可以消滅其他害蟲,唯獨剩下這類害蟲頑強地生存下來。在天敵死後,它又占據了害蟲的“王座”。


    三田畢業後,留在研究室繼續從拿桑介殼蟲天敵的研究,而且五年之後,培育出能吃掉桑介殼蟲的強力天敵成功,並投入了批量生產。


    三田成功地投入批量生產的品種,是英國昆蟲學家拉魯甫博士發現的桑介殼寄生蜂的變種。介殼蟲的天敵有八個品種,三田飼育的蜂,對桑介殼蟲以外的害蟲不起作用。為了表彰他的功績,就命名這個品種為“三田桑介殼寄生蜂”。


    這種蜂體長1毫米左右,像羽蟻一樣,是一種不能飛的蜂。在最多五六天的生存期間內,產卵於桑介殼蟲體內,卵孵化為幼蟲,靠吃掉桑介殼蟲軀體而成長起來。從幼蟲變成蛹,到成蟲,到羽化,約需20天。蛹進入的蟲體幹透了,變成木乃伊狀,這時叫做蛹母。


    一個蛹母可以產生成蟲10隻,其中七成可以再在桑介殼蟲體內產卵。


    桑介殼蟲的生命周期約有40天。其間,它的天敵卻重複了兩個生命周期,如果加上產卵數目,它的繁殖力大於桑介殼蟲的10倍以上。


    三田在成功地大量繁殖三田桑介殼寄生蜂的同時,天敵作為“活農藥”,被大手化肥公司的中央研究所看準,以高薪將三田聘用了去。又因教授的介紹,和某財主家的小姐談上了親事。


    他研究成功的報導,登在全國各報紙上,接著,又作為當代能人的形象,被邀上了電視和登了雜誌。


    正當他應付這類委託的時候,一個大的迷亂來了。那就是岩城的來訪。已經登了報紙,那是沒有辦法的。可再沒有比做為新聞活體,把顏麵公之於眾更危險的了。


    直到現在,對他並沒有什麽反映,那是因為報紙還未和人們見麵。可現在一再進行大眾廣播,那就難免有被發現之虞了。


    那個男人的消息,從那以後一直沒有聽到。彼此誰也不知姓甚名誰就分手了,


    三田幾乎想不起他是個什麽長相了。共度數小時噩夢一般的生活夥伴,作為最容易忘卻的人,早已被封鎖在記憶的海底。


    恐怕對方也是同樣的心理吧。迄今他什麽也沒說出來,不是還沒有構成任何證據嗎?自己的事跡在全國各報紙上登載了。與其設想他沒有看到,不如設想他看了而沒有察覺的可能性大一些。


    “不要緊,對於他來說,我也應該是他最不願意回憶的人哪!”三田自我安慰。從陰暗的北國之隅出來的他,對誇耀自己的成功,比別人更懷有強烈的欲望。又有漂亮的未婚妻,也想顯顯自己的幸運。自己在電視上出現,更願故鄉的雙親和朋友們,看看他那盛裝的身姿。


    全國聯播的電視報導,對於功名心旺盛的他來說,是難以抑製的誘惑。結果,他在電視上出現了。端坐在數台照相機和眩人的燈光中的三田,產生了自己似乎現在是全世界的中心一樣的愉快。


    但是,報應迎麵來到了。他從電視台意氣揚揚地回到研究室,幾乎同時就有一個電話掛了過來。


    “是三田先生嗎?久違了,已經在電視上拜見過啦!真是個大成功啊,很想說一句祝願的話哩!我在電視台打聽出貴址,終於掛來電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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