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雪繼續下著,大量的雪毫不留情地堆積起來的大坡度,受不住所負的重量,而到處發生了雪崩現象。


    壓住風雪聲,像烈性火藥爆炸似的新雪崩的巨響,在周圍的山脊和岩溝裏轟鳴著。與此相呼應,像開水沸騰似的,那是積雪持續流落的聲響。


    這時,在本土上對峙東進的低氣壓,下到東海麵就合成一體,風勢越發強大起來。被這引發的非常優勢高氣壓,從中國大陸方麵襲來,氣壓傾斜度很強。強烈的季節風,在這西高東低的氣象陡坡中,以近似殺意的凶暴馳騁著。


    位於北阿爾卑斯山北端的s峰山區,受季節風的正麵洗禮,雖遠離了低氣壓,但隻要在高氣壓帶來的季節風持續的條件下,壞天氣多少天也會延續,雪越發會落下積厚起來。


    三澤的身體也急劇惡化。手腳尖端的凍傷在發展,沒有一點辦法。尾崎自身的體力也在急劇地衰減下來。總之,雪不停,人就動彈不了。


    “那時如果聽我的話返回去就好了!”已被死神的手牢牢抓住、並且逐漸加強握力的現在,尾崎重新想起被逼入這絕境的起因來。


    “無論怎麽等待,山也不會逃走,這都是因為三澤那個傢夥固執地想攀上頂峰,結果陷入雪境中一籌莫展了。”這樣想著,對在這個境況中必須給以幫助才能保住生命的三澤,產生了忍受不住的憎恨。


    原來,尾崎和三澤就不對勁兒。對於優越感過強,不論什麽時候,不以自己為中心就不滿足的三澤,沒有比說他是頂討厭的人最合適了。


    但是,尾崎沒有察覺到,這種嫌惡正是從自身性格和三澤酷似之處生發出來的。好像擴大自身最醜惡的部分賣弄給三澤看似的,這在三澤也是同樣的。所以,兩個人的互相排斥,不僅僅是因為有競爭者的意識。


    為什麽要把這兩個互不對勁的人編成一組呢?那首先是因為他們有想拿下s峰東壁的從a開闊峭壁前進的路線,這在北阿爾卑斯山脈中也是有數的極險的峭壁之一。雖然不是初次攀登,但在積雪期僅靠二人小組短時日的猛進突擊,也是首次的嚐試。還因為在猛士如雲的岩峰登高協會,超過他們之上的登山健將也沒有了。


    最初拿出這個方案的是三澤,並且期望尾崎做他的夥伴,這也是一種挑戰。再加上彼此都找不到滿意夥伴的理由,這也含有競賽者們一對一作戰的殺氣騰騰的意圖哩。


    所以,尾崎感到天氣壞而暗示後退的時候,三澤就主張前進,他也不得不跟上來。


    現在回頭看來,那還是因為有愚蠢的競爭心啊。但是,遇難以後,登山界會以“無謀登山“來問難了。在山上的時候,作為目的的山就在眼前,返回去著實是困難了。但對頂蜂的貪戀,對特意爭取高度的執著,對夥伴顯示的幼稚的虛榮心,這些和個人英雄主義相乘,結果是明知危險張著大嘴等候在那邊,也還是向前,向前,繼續邁開了自己的腳步。


    責備無謀登山的宿將們自身,過去也一定會有一次兩次這樣的經驗吧。


    但是,隻要得救了,怎麽被議論都可以。如果得不到幫助的話,不是就這樣死掉了嗎!?這種不吉的預感,在尾崎的心中逐漸抬起頭來。


    他逐漸察覺到,這種低氣壓,決不僅是單純的低氣壓啊。


    “在這種壞天氣裏,救險隊也來不了了,手頭的食物也快吃完了,如果和三澤一起等待救險隊,那確實就要死掉了。”不安的陰影迅速籠罩了尾崎。


    肚子餓了,帳篷漏了,屁股濡得濕漉漉的,排泄物狼藉滿地,。樣子真狼狽啊。


    “這樣就隻有凍死、餓死了。與其這樣坐以待斃,不如碰碰運氣看,早就應當做出還有雪崩危險的精神準備了。”


    “但是三澤怎麽辦?那傢夥一個人是絕對下不去的。”


    “然而,連滿足我自己活動的力氣也殘剩無幾了。”


    “扔下三澤不管嗎?”


    在不安增長的過程中,尾畤激動地自問自答。尾崎過去曾同友伴一起被風雪封困在槍峰的北鐮山巔。陷入和自己現在同樣境況中的友伴m,雖有自己單獨逃出的餘力,但卻為朋友犧牲了自己的生命。他現在回憶起這件壯烈的軼事來了。


    “拚力奮鬥靠命運,舍友於途難道也靠命運嗎?”


    尾崎忽然念叨起m瀕死之際留下的遺言,不斷地連連搖頭。他為三澤犧牲自己的想法一點兒也沒有。


    ——提起開始,三澤是堅決主張繼續攀登的;如果那時按照我想的那樣老老實實地退卻下去,就不會陷到這樣的慘境裏來。那傢夥也是自作自受啊——


    尾崎終於決定拋掉三澤,隻身逃出去了。從掙紮走到安全的山麓,到被救險隊領回為止,如果三澤還活著,那對他們來說就還有援救的機會。


    “但十有八九那個傢夥是保不住了。”尾崎一麵了解到這一點,一麵開始了自己的行動。


    “要走嗎?”昏昏沉沉的三澤警惕地睜開眼,視力像是已經衰弱不堪了。


    “可以嗎?三澤!明天就領著救險隊回來,你可不要離開這裏呀!”


    “也把我帶上吧,一個人留下怎麽也保不住啊!”三澤以細弱的聲音說。


    “不行!帶上你無論如何也下不去,我一個人走還沒有把握呢。等著吧,我一定回來。”


    “不,請把我帶上!你想自己一個人脫險吧?把我孤身一人拋在這嚴酷的地點,你想能活下去嗎?”聲音雖然細弱,但是三澤的話裏,卻蘊有一腔怒氣。


    “別說蠢話了。這樣下去,兩個人勢必都得死掉。總之,這是為了活下去,不得已才採取的辦法啊。”


    “我討厭那體麵中聽的話,你是想扔掉重傷的夥伴,單讓自己逃出險地呀!不許你那樣做,把我帶上一起走!不然的話,死就死在一起!”三澤緊緊拖住了尾崎的腿。從衰弱的身體的什麽地方剩有這樣的力氣?這簡直是驚人的可怕的力氣啊!


    “喂,喂,你沒聽明白!放手,放下下來!與其兩個人一起死,不如豁出一個人的命好啊!”


    “畜生!到底還是那種打算吶!”尾崎不由自主地順嘴道破了自己的本心,三澤沒有被嚇住,反而把手抱得更緊了。


    “你要把手放開!在這樣的地方,沒有爭論的工夫!”


    首先,兩個人在置身的岩坑裏互相拉扯,這本身就是危險的。


    但是,三澤完全聽不進去。


    生還的最後希望,隻寄托在這裏,三澤拚命地抱住不放。尾崎漸漸生氣了。三澤覺得尾崎好像要把自己拖進死亡的深淵。


    對方是這樣的心緒,這邊也興起了那樣的心緒。


    尾崎用被三澤抱住不放的腿,果斷地向三澤負傷的部位踢去。沒想到會有反擊襲來的三澤,感到非常疼痛,不由得放開了手。


    “呆在這裏不要動!”尾崎像抓住一句即興台詞似的,拋下最後的話語,離開了岩坑。


    用深惡痛絕的目光送走尾崎的三澤,當尾崎的身影在遠遠的下方變小了以後,忽然想起一件事而愕然失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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