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社記者對拉夫妥毫不留情,給他取了個綽號叫鐵麵人,而不稱呼他名字。這個綽號也許不夠有創意,卻很恰當。一名記者訪問了拉夫妥在黑白兩道上的幾個宿敵,這些人自然藉此機會一償宿怨。有一天拉夫妥的女兒哭著從學校回來,說她被人嘲弄欺負,他的妻子說她受夠了,他不能要求她坐在那裏眼睜睜看著他把整個家都給拖垮。一如往常,他大發雷霆,隨後他的妻子就帶著女兒離家出走,這次再也沒回來。


    那段時間很難熬,但他一直沒忘記自己是誰。他是鐵麵人拉夫妥。他自我放逐的時期結束後,就傾注全力、沒日沒夜地工作,隻為了收復失地。但沒有人願意原諒他,因為傷口太深,他也發現警界內部並不願意讓他成功。警方當然不想讓他再度意氣風發,將他們和媒體都急著想拋諸腦後的畫麵又喚回來,再次目睹那些手上銬著手銬、全身瘀青的囚犯照片。但他會證明給他們看,證明葛德·拉夫妥不是個會讓自己從此被埋葬的人,他要證明腳下那座城市是屬於他的,而不是屬於社工人員、懦夫,還有那些巧舌如簧的人,那些人隻會坐在辦公室裏,舌頭長到可以去舔當地政客和左派記者的鬆弛屁眼。


    “拍幾張照片,查出死者的身份。”拉夫妥對拿著相機的鑑識員說。


    “這樣是要找誰來指認?”年輕的鑑識員伸手一指。


    拉夫妥不去理會那鑑識員說話的語氣:“有人已經報案或即將報案這個女人失蹤,去辦就是了,小夥子。”


    拉夫妥走到山頂,回頭望向卑爾根人所稱的vidden,也就是高原。他的視線掃過鄉間,停在一座山坡上,看見坡頂似乎有個人。如果那是人,那麽那個人動也不動。說不定是石塚?拉夫妥眯起雙眼。他來這裏少說也有上百次,跟妻女一起來散步,但他不記得在那裏見過石塚。他步下山頂,來到纜車旁,向操作員借瞭望遠鏡。十五秒後,他確定那不是石塚,而是有人滾了三個大雪球,一個一個堆疊起來。


    拉夫妥不喜歡卑爾根市的斜坡區,這個地區叫作菲雷希恩區,區內的木屋美麗如畫、歪歪斜斜、無法隔熱保暖,木屋設有階梯和地下室,位於狹窄巷弄內陽光永遠照射不到的地方。爸媽有錢的時髦小孩時常會花數百萬克朗買下一棟純正的卑爾根木屋,加以裝修,直到屋子裏看不見一絲原本鋪上的灰泥為止。這裏已聽不見孩童在碎石路上奔跑的聲音,高房價早已將年輕的卑爾根家庭逼到山頭另一側的郊區。此地十分安靜,仿佛一排排荒棄的商店。然而當他站在石階上按門鈴時,卻有種被人監視的感覺。


    過了一會兒,門打了開來,一張蒼白焦慮的女子臉龐出現在門後,滿臉錯愕看著他。


    “請問你是歐妮·黑德蘭嗎?”拉夫妥問,亮出警察證,“我是來請教關於你的朋友萊拉·奧森的事。”


    這棟公寓很小,格局令人費解,浴室位於廚房後方,就在臥室和客廳中間。客廳貼的是酒紅色花紋壁紙,歐妮在狹小的客廳裏設法擠進了一張沙發和一張綠橘相間的扶手椅,剩餘的狹小地麵堆滿周刊、書籍和cd。拉夫妥跨過一碟翻倒的清水和一隻貓,來到沙發前。歐妮在扶手椅上坐下,不安地玩弄自己的項鍊,鏈墜上鑲著一顆綠色寶石,上麵有一道黑色裂痕,也許是瑕疵,也許是那顆寶石的特點。


    歐妮今早從萊拉的丈夫貝斯欽那裏得知萊拉的死訊,但是當她聽見拉夫妥無情地說出細節,臉上表情依然出現好幾次大幅轉變。


    “太可怕了,”歐妮低聲說,“貝斯欽沒提到這些。”


    “那是因為我們不想宣揚,”拉夫妥說,“貝斯欽跟我說你是萊拉最要好的朋友。”


    歐妮點點頭。


    “那你知道萊拉為什麽去厄裏肯山嗎?因為她丈夫什麽都不知道,他昨天帶孩子去弗羅勒鎮探望他母親。”


    歐妮搖搖頭,態度十分堅定,不會讓人產生任何疑惑。然而問題並不在於她搖頭的態度,而在於她搖頭前遲疑了零點零一秒,這零點零一秒正是拉夫妥要找的。


    “黑德蘭小姐,這是一件謀殺案,希望你明白如果你不把知道的所有事情都告訴我,會產生什麽嚴重後果。”


    歐妮迅速瞥了一眼麵前這個貌似鬥牛犬、臉上表情複雜難解的警察。拉夫妥嗅到了獵物的氣味。


    “如果你認為你是在替萊拉的家庭著想,那你就錯了,這些事無論如何都會曝光。”


    歐妮吞了口口水。她看起來相當害怕,剛才她開門時看起來就已經相當驚慌了。拉夫妥又推了她最後一把,給她一個事實上微不足道的威脅,這個威脅無論對清白或犯罪的人都相當有用。


    “你可以現在就告訴我,或是去警局接受偵訊。”


    歐妮眼中盈滿淚水,細微得幾乎難以聽見的聲音從她喉嚨後方傳了出來:“她去那裏見一個人。”


    “誰?”


    歐妮顫抖地吸了口氣:“萊拉隻跟我提到那人的名字和職業。這件事是秘密,不能讓任何人知道,尤其不能讓貝斯欽知道。”


    拉夫妥低頭看著筆記本,極力掩飾自己的興奮之情:“這個人的名字和職業是什麽?”


    他記下歐妮所述,看著筆記本。那是個相當常見的名字,也是個相當常見的職業,但卑爾根市是個不算大的城市,因此他認為這些線索就已足夠。他整個人都知道自己找對了方向;所謂他“整個人”代表的是他三十年來的辦案經驗,以及他根據憤世嫉俗的心態得來的人性知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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