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事情發展的現狀來看,陶德杭特先生沒有必要擔心。警方從未靠近過他。托德先生從不去讀報紙,即使在他內心最為鎮定的時候——隻要這樣做,他的內心就會感到焦慮。很明顯,警方對此一無所知。盡管如此,他還是時常不情願地瞥一眼報紙的頭版標題。陶德杭特先生發現,警方一個人也沒有逮捕,更別說是懷疑到他了。陶德杭特先生長舒一口氣,他覺得自己最終還是會死在自己家的床上。


    就他看來,這件事應該為期不遠了。過度的緊張和失眠使他飽受折磨,讓他的身體狀況日益頹靡。謀殺案發生一周之後,陶德杭特先生看起來像是老了十幾歲。


    這跟道德無關。陶德杭特先生內心坦蕩無比。這全都是因為他的擔心。陶德杭特先生想來都會將小事化大;而現在,他很明顯擔心了太多不該擔心的事,而且還擔心得要死。他日日夜夜沉浸在這種半歇斯底裏的狀態之中,不得安寧。他想做些事來改變這一狀況,他也知道自己應該做些什麽。但是到底該做什麽呢?他不知道。


    他對於投案自首的想法一笑置之。投案自首會怎麽樣?什麽好處都得不到。而且,陶德杭特先生現在對於蹲監獄的想法牴觸不已。以前,他倒是並不在意自己是否會被逮捕。坐牢在他看起來極富諷刺意味,也許還算比較有趣。因為很明顯,在行刑之前,他應該就已經病逝了。他可以以完全超然事外的態度,靜觀自己的謀殺審判——這真是太有型了。他唯一擔心的,就是他的家族聲譽。


    因為這一點,一切都改變了。他不想蹲監獄,不想被警方懷疑到,也根本不想跟這事扯上任何關係。他隻想逃開。生命對於他來說還有許多未竟的意義,他想利用這最後短暫的時光去享受。然而現在,他絲毫沒辦法享受生活,他讀不進去書,沒心情玩,甚至連巴赫的曲子聽著都覺得索然無味。他感覺自己已經墮入了精神的陷阱,生命中的活力全都無法找回。他從來不曾有過這種感覺,也從來不曾經歷過這麽悲慘的歲月。他在如此漫長的人生中,第一次感覺到生活居然可以如此的殘酷。


    陶德杭特先生唯一想做的,就是逃得遠遠的。他覺得自已不應該離開,但他又無法承受留在這裏的巨大壓力。


    某一天,他突然決定打車去倫敦西區盡頭,訂下了一張環遊半個世界的船票。行程大約會持續四個月,陶德杭特先生很清楚,他這一去,恐怕就不會活著回來了。對此他感到非常開心。對於他來說,能死在如此奢華和安逸的環境中,把他的生命交付給寬廣而溫暖的海洋,無疑是件令人愉快的事。


    這些天來,陶德杭特先生就像是個被關在狹窄牛圈中的野牛,牛圈的周圍豎立著高高的圍欄。他看不到外麵的世界,隻能不斷地轉身,兜圈子,悲哀地咆哮;而現在,他這可謂是衝破藩籬,奔向了廣闊無垠的大草原。生活完全不一樣了。換句話來說,自從下了環遊世界的決心之後,陶德杭特先生便發現自己又回歸原本的自我了。


    在這之前,他還需要係統地做一些準備工作。他位於裏奇蒙德的那棟住宅還需要養護,這事就交給宅子的管家格林希爾夫人了。他在遺囑中將這棟宅子留給了兩個窮閑的女親戚,這樣,大家也不用因為他的消失而搞得亂七八糟。接著,他在遺囑中添加了一兩件小事,然後去拜訪他的醫生。醫生還是不斷地祝賀他快要死了,對此他感到惱怒不已。然而跟以前相比,醫牛如今說不出個確切的死亡同期了。陶德杭特先生的動脈瘤經過了那些緊張的壓力之後,依然傲然挺立著,以一種令人吃驚的毅力撐了下去。看起來,他的身體跟六個月之前並沒有什麽太大的差別。


    最終,他收拾好了行李,安排好了一切。陶德杭特先生把他謀殺諾伍德小姐的全過程,巨細靡遺地寫在了紙上,並指出了證明他是兇手的關鍵線索,就是諾伍德小姐的手鐲。他把手鐲和手槍放在臥室衣櫥內的事也寫在了信中,然後把那封信封在一個大信封裏,交給了他的律師。囑咐他死後,將這個信封交與蘇格蘭場警方。


    這樣看起來,對丁陶德杭特先生來說,這件事就算是完美地落幕了。自從上次前往瑪伊達穀拜訪之後,他便再也沒聽到過任何有關費洛威家的消息。他也由衷地相信,以後再也不會聽到有關他們家的事了。他已經做了所能做的一切,剩下的小事,就交給他們自己對付吧,他們應該處理得了。


    隻有一件事偏離了陶德杭特先生預想的軌道,而這件事很是值得一提,因為當此事降臨在他頭上之後,他改變了自己作出的那個重要決定。


    某天,他湊巧遇到了巴德先生,就是那個君王劇院的經理。事實上,他是在考克斯珀街的人行道上遇到他的,就在船務公司的辦公室門口。陶德杭特先生是去船務公司詢問一些外出旅行的細節以備不時之需,而這些事,他原本打電話來問就可以了。


    巴德先生的顎骨看起來非常陰鬱。他一眼就認出了陶德杭特先生,然後熱情地上前問候,這令陶德杭特先生感到相當驚訝。巴德先生近來財政狀況很差,他心情很鬱悶,希望能找個人陪他去好好喝上幾杯。


    陶德杭特先生並不是很願意看到巴德先生,因為他的出現會讓他想起諾伍德小姐,因此,他拚了命地拒絕巴德先生盛情的邀約,一轉眼五分鍾過去了,他們依然站在人行道上推來推去的。巴德先生沒辦法,改口說邀請他去綠屋俱樂部,而陶德杭特先生一時沒有想到合適的藉口,也許確實他也不想找藉口。他沒想到,這事事關菲莉西蒂·費洛威的前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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