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那麽我得先行一步,把一切都打點好。”她溫柔地接著說,“恐怕你會發現跟您知道它的那時候相比,它已變了許多,所以不要失望。”


    但是伯特倫旅館沒有變化。它正是從前的老樣子。在馬普爾小姐看來,實在是太奇妙了。事實上,她懷疑……這一切實在太好了,簡直不可能是真的。憑她平常敏銳的直覺,她很清楚自己隻是想使舊日的記憶重放光彩。她的大部分生活不可避免地用在了回憶往日的歡樂上。如果你能和別人一同回憶,那可是真正的幸福。如今可不這麽容易了,和她同時代的人大都已經過世了。而她仍坐在那兒回憶著。奇妙的是,現在的一切似乎使她獲得了新生——簡·馬普爾,那個兩頰粉紅,膚色白皙,神情急切的小姑娘……從許多方麵看還真是個傻姑娘……還有那個和自己極不相稱的年輕人,他的名字是——哦,天哪,現在她竟記不起來了!她的母親那樣堅決地將他們的友情消滅於萌芽之中是多麽明智啊!許多年後她曾與他邂逅——他的樣子真是糟透了!那時候她至少有一星期是哭著睡著的!


    當然,現在——她思索著,現在……這些可憐的小東西們,她們有些人有母親,但絕不是那種好母親——她們不能保護自己的女兒遠離愚蠢的戀情、私生子和過早的不幸婚姻。這真是太讓人悲哀了。


    她朋友的聲音打斷了這些冥想。


    “哎呀,我從來沒有。那是——對,沒錯——貝斯·塞奇威克在那邊!最不可能的地方——”


    塞利納夫人對周圍事物的評論,馬普爾小姐一直是似聽非聽。她和馬普爾小姐的思路完全不同,所以對於塞利納夫人認出的或自以為認出的眾多朋友和熟人,馬普爾小姐都沒法子和她談論他們的奇聞軼事。


    可是貝斯·塞奇威克不同。貝斯·塞奇威克是個在英格蘭幾乎家喻戶曉的名字。三十多年來,新聞界一直在報導貝斯·塞奇威克所做的這種或那種駭人聽聞或者卓越不凡的事情。戰爭的很長一段時期,她都是法國援助隊的成員,據說她的槍上有六道凹痕,代表她殺死的德國人。幾年前她曾獨自飛越大西洋,騎馬橫穿歐洲大陸,一直到達土耳其的凡湖;她開過賽車,曾從失火的房子裏救出兩個孩子,有過幾次光彩的和不光彩的婚姻,據說她是全歐洲穿戴第二講究的女人。


    人們還說她曾成功地偷偷登上一艘試航中的核潛艇。


    於是,懷著濃厚的興趣,馬普爾小姐挺直身子,坦率而熱切地盯著看起來。


    無論她曾對伯特倫旅館抱過怎樣的期望,她都絕不會想到會在此看到貝斯·塞奇威克。豪華的夜總會,卡車司機咖啡館——任何一個地方都會迎合貝斯·塞奇威克的廣泛興趣。但是這樣一家聲望很高、古色古香的旅館似乎和她實在格格不入。


    然而她就在那裏——這點不容置疑。貝斯·塞奇威克的麵孔還很少有哪個月沒出現在時髦雜誌或流行刊物上的。現在她就活生生地在這裏,不耐煩地匆匆地吸著煙,帶著驚訝的表情看著麵前的一個大托盤,好像從來沒見過托盤似的。她點了——馬普爾小姐眯起眼睛,仔細辨認——兩人離得可不近——沒錯,她點了炸麵包圈。很有意思。


    她看到貝斯·塞奇威克把香菸在小碟上按熄,拿起一個麵包圈,咬了一大口,一股紅色的鮮草毒醬湧出來,流到她的下巴上。貝斯仰頭哈哈大笑起來,伯特倫旅館的休息大廳裏很有一段時間沒有聽到這麽響亮、開心的笑聲了。


    亨利馬上出現在她身邊,遞上一塊精緻的小餐巾。她接過來,像學校男生一樣用力擦著下巴,感嘆著:“這才是我所稱作的真正的炸麵包圈呢!棒極了!”


    她把餐巾往托盤上一扔,站起身來。和平常一樣,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她對此已經習慣了。也許她喜歡這樣,也許她已不再注意這些。她實在值得一看——與其說她漂亮,不如說她引人注意。像白金似的頭髮,光滑整齊地垂到肩際,頭骨和臉部骨頭纖巧動人,鼻子稍有點像鷹鉤鼻,眼窩深陷,眼珠子是純正的灰色。她有一張天生的喜劇演員的大嘴。她的服飾如此簡單,使大多數男士迷惑不解。這身衣服看上去就像最粗糙的麻袋布,沒有任何裝飾,也沒有明顯的扣子,線縫什麽的。不過女人們了解得就清楚些,甚至連住在伯特倫的外地老太太們都知道,而且相當肯定,這身衣服價值連城!


    大步穿過休息大廳走向電梯時,她同塞利納夫人和馬普爾小姐擦身而過。她向前者點頭致意。


    “你好,塞利納夫人。自從克魯夫茨之後再沒見過你。博日瓦斯一家怎麽樣了?”


    “你在這兒幹什麽,貝斯?”


    “就是住在這兒呀。我剛從蘭德那邊開車過來,花了四小時三刻。還算可以。”


    “總有一天你會害了自己的,要不就會害了別人。”


    “哦,但願不會。”


    “可是,你為什麽會住在這兒?”


    貝斯·塞奇威克迅速地四周掃了一眼。她似乎領會了言外之意,並對此報以嘲諷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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