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那是怎麽回事呢?”浜中看著手錶,不知所雲地答道,似乎在關心別的什麽重要的事情。


    伊瀨越說越焦急:“若非如此,還有誰會策劃如此精妙複雜的案件?浦島、羽衣傳說本來就浸透了被滯留者的悲哀。為了贖罪而被長期羈押的囚犯想通過‘滯留說’來表達的感受,更是絕不止悲哀這一種。浜中君,被關進網走監獄的船長還抱著深深的怨恨,可謂此恨綿綿無絕期啊。”


    “此話怎講?”


    “宇美辰丸慘劇爆發的原因絕不是船長和輪機長關係不好這麽簡單。這裏麵必定隱藏著其他不為人知的動機。若身陷囹圄的船長還心懷怨恨,那一定有其對象。既然輪機長已經死了,那船長恨的應該就是還活著的另一人。你剛才說,船員幾乎都過世了,隻剩下一人健在。那麽,船長是誰?健在的船員又是誰?不需要告訴我所有船員的姓名,隻要知道這兩人就可以了。你應該很清楚他們叫什麽吧?”伊瀨鍥而不捨地追問。


    一輛計程車朝公寓駛來,窗戶反射著車燈的光芒。浜中無視伊瀨的追問,透過薄紗窗簾全神貫注地觀察計程車的動靜。


    伊瀨也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


    計程車開走後,留下一個細長的人影。那人仔細查看了公寓的名牌,然後抬起頭,注視著二樓的一個房間。接著,那人打開公寓玄關大門,消失了。由於公寓的門燈是逆光的,伊瀨隻看得見一個黑影,辨不出細節。


    伊瀨不禁抬起了身子,重新看向浜中:“那不是山羊鬍社長嗎?”


    浜中沒有作答,將視線移至公寓二樓。“請少安毋躁。”他打手勢穩住伊瀨。


    伊瀨坐回椅子上,凝視著滅燈的房間。浜中一本正經的眼神有著難以言說的說服力。


    兩分鍾後,伊瀨狠狠地吞了口唾沫。二宮健一和照千代在滅燈的房間中,而照千代是社長的情婦。接下來到底會發生什麽事呢?


    黑影剛才急沖沖地下車,又氣呼呼地消失在玄關——從這兩點看,絕對會有大事發生。


    黑黢黢的二樓亮起了燈。聽不見聲音。有人影出現在玻璃窗前,可一時分不清是男是女。


    伊瀨屏氣凝神,注視著對麵亮燈的房間。那裏正發生著什麽事。浜中同樣一動不動地凝望著那裏。


    一分鍾後,玻璃窗上閃過一個巨大的人影,轉瞬就不見了,看不出是誰。突然,伊瀨清晰地聽見一聲嘶啞的尖叫,不由得從椅子上彈了起來。


    “我們再觀察一會兒。”浜中勸阻道。


    “可是……”伊瀨的視線在浜中和對麵的房間之間來回遊移。事態緊急,而且再明顯不過——得知情婦照千代被二宮搶走後,奈良林這個老頭子惱羞成怒,衝進房裏捉jian在床。


    “請冷靜點,老師。”浜中看著手錶說。


    “可是……”伊瀨張口結舌,愈發急躁。既不能一鼓作氣衝進公寓,又不能老老實實地坐等。唯一能做的就是看著浜中。


    又過了一分鍾。


    “應該可以了。”浜中就像事先已對時間作了精確計算一般,從椅子上站起來,拿起發票,悠閑地朝收款台走去,動作相當緩慢。


    終於來到室外,伊瀨又跟著浜中進入公寓玄關。玄關很寬敞,地上沒鋪地板,旁邊有一架鐵質樓梯。玄關對麵的玻璃窗緊閉著,裏麵又黑又靜。如此看來,一樓是主屋,二樓是在主屋的基礎上搭建的。浜中沒有脫鞋就登上了狹窄的樓梯。


    他們來到臨街房間的門前。浜中叩門,沒有人應答。他轉動門把手,似乎滿懷期待。門沒有從裏麵上鎖。


    進入房間,伊瀨越過浜中的肩頭,在剛打開的電筒燈光的照射下,看見幹瘦的山羊鬍社長奈良林站在那裏。


    六疊大小的房間中,一對男女摟抱著躺在被褥外。


    從兩人的臉色判斷,他們已經死了。女方的頭髮在男方的胸膛前攤開,宛如一朵盛開的黑芥子花。兩人的臉都紅撲撲的,看上去像還活著一樣。空氣中隱約飄蕩著一股杏子的味道。伊瀨知道他們用來自殺的毒藥是氰化鉀——多半是在焊接工廠上班的二宮健一帶回來的吧。


    “奈良林先生。”浜中稱呼山羊鬍道。他的聲音從未如此莊重過。


    山羊鬍似乎猜到浜中會來,淡然道:“浜中君……不,海野君。”


    伊瀨聽到這句話並不覺得意外。或許,眼前躺著一對自殺的男女這一情景讓他喪失了正常的感覺,之後不論再出現如何異常的事態,他都會坦然接受,不會覺得不自然。況且,浜中在被稱呼為“海野”後,也沒有表現得多麽詫異。伊瀨甚至產生了一種錯覺,仿佛他從來都不叫“浜中”,而是叫“海野”。


    “你最後竟然追到這裏來了啊。”奈良林聲音嘶啞。


    “我們之間漫長的鬥爭結束了。”浜中兩手插在口袋裏。


    “這就是海野兒子的復仇嗎?”


    “你自己欠的債必須由你自己償還。”


    “我反應遲了,沒有及早發現你的意圖。”


    “你終於還是沒能沉住氣。”


    “遲了啊。”奈良林俯視著那名依偎在二宮健一胸膛上的女子。這位老人悲傷得幾乎說不出話來。“照子死了。”


    “她也必須還她欠下的債。在你的脅迫和誘騙下,她幫助你殺害了武田主編。奈良林先生,你還必須還另一筆債。”


    “是熱海的事吧?”老人喘息道,表情極其悽慘,仿佛正在遭受非人的痛苦。熱海的事,指的應該是伊豆大仁的阪口美真子的死吧。


    “老師,”浜中對呆站在那兒的伊瀨說,“這裏有兩具屍體。不好意思,您能馬上報警嗎?”


    伊瀨沒有抗拒浜中的命令,徑直跑下樓梯。他的精神已經錯亂,無法思考任何問題。


    伊瀨打過電話,返回公寓後,浜中和奈良林都從房間消失了,隻留下兩具屍體。


    浜中三夫的自白信


    伊瀨忠隆老師:


    我不知該從何寫起。我現在的心情相當複雜,估計寫不出多麽順暢的文字。我想,老師肯定好奇那天我為什麽會突然從現場消失,而且也對我和奈良林社長之間的談話不知所雲吧。


    當時,奈良林社長——之後還是都寫成奈良林保——稱我是“海野君”,老師聽到後想必心生疑竇。其實,浜中是我的母姓,我父親名叫海野龍夫,就是在北海道網走監獄服刑十二年的宇美辰丸的船長。父親因被控謀殺輪機長白石忠助而度過了十二年的幽閉生活。十年前,父親在故鄉德島逝世。


    奈良林保是宇美辰丸的船主。老師似乎認為奈良林是在網走監獄服刑的船長,但實際上,先父才是船長。那艘在紀淡海峽發生兇殺案的船上,奈良林儲藏了觸犯法律的物資,偽裝成高知海產的樣子,其實是戰時的違禁物品。他靠此大發橫財。船從鹽釜出航,卸貨也在鹽釜,然後運往東京銷售。選擇從本州東北運到東京的路線,隻是為了掩人耳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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