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他堅持不住了。疲勞和好奇戰勝了謹慎小心。在窗戶和窗簾之間,有一個狹長的小空間,如果人不太胖的話,完全可以躲到這裏麵。羅平站直身子,端起雙肩,注意力高度集中,沿著這條狹窄的過道移動著。他一公分一公分地向前移著,最後來到了窗簾拉繩的地方。這裏,在抽紗窗簾的最後一褶和牆壁之間,有一條可以從裏麵向外望的縫隙。羅平向外看著,他所看到的情景令他驚呆了。


    陌生人隻顯出了一個模糊的身影,但是他放在寫字檯上的手電照著完全敞開的抽屜,一雙戴著黑手套的手正從小暗格裏取出那張五十法郎的鈔票。“你說得真對。”羅平在想,“如果你真正投入的話,你並不蠢。鈔票確是打開所有疑團的鑰匙。可是他為什麽要拿走它呢?為什麽他不拿一張來換這一張呢,就像我做的那樣?”


    突然,大廳裏的枝形燈亮了起來,一陣腳步聲在樓梯上響了起來。這個人熄掉手電,接著窗簾猛地動了起來,就在離羅平不到一米遠的地方。小偷跑進了本來隻是他一個人藏身的地方。現在這塊小地方已經是兩個人了,而且差不多是肩並著肩。他們屏住呼吸在等待著。蒙代伊夫人在書房的門口出現了,她穿著睡袍,赤腳穿著拖鞋。她手裏拿著一本書。她沒有任何懷疑地打開吸頂燈,徑直朝圖書櫃走過去。在抽紗窗簾後麵,並不是特別黑。小偷,被就在身邊的羅平嚇壞了,站在那裏像尊雕像一樣。羅平用眼角盯住他,但是他隻能看出一個模糊的身影,和在臉的那個部位有一個白點。絕對地安靜。


    蒙代伊夫人打開圖書櫃,把她拿著的書放回到架子上去。她又選了另外一本。“快去睡覺吧。”羅平私下懇求著,“您就感覺不到會有倒黴的事要發生嗎!”她不慌不忙,百無聊賴地翻著一本小說,打著哈欠。陌生人動了動手臂。“如果他動一下,我就撲上去。”羅平下著決心想著。


    好幾分鍾過去了。蒙代伊夫人靠在扶手椅的後背上,坐在寫字檯的前麵。她懶洋洋地用手撫摸了一下臉,然後低聲說:“我的上帝!我的上帝!”


    “她多麽動人呀。”羅平在想,同時眼睛始終不離開她,“是煩躁不安使她保持清醒的。”突然,他產生了一種欲望,想抓住就呆在他身邊的、保持沉默的這個陌生人,把他打昏、然後把他拖到貝阿特裏斯的麵前,對年輕女人說:“就是這個無恥的傢夥在威脅著您。我們把他交給警署,您就不用再害怕了!”他雙拳握得緊緊的。可是他知道,在窗簾褶皺間盲目打鬥的結果是很難預料的。他克製住了自己。


    蒙代伊夫人把書放到寫字檯的一角,然後從架子上取下了一本精裝的長毛絨大相冊。她把它夾在腋下,在熄掉燈之後,離開了書房。但是她並沒有走遠。她進了客廳,而且讓房門打開著,打開壁燈,坐在了緊靠門口的一張扶手椅上。這樣的話,不從她的身邊經過,誰也別想穿過大廳。


    形勢不可能不緊迫了。羅平失去了時間概念。他的踝骨在陣陣作痛,而且越來越難以忍受。蒙代伊夫人從相冊中取出一張大照片,她看了很長時間,然後把它放在自己的胸前,閉上了眼睛。這時候,羅平的身邊,好像颳起了一陣風。羅平整個身子躲了一下,她像拳擊手要閃過對方的一擊似的。但是他知道,就是在這同時,他的敵手已經消失了。他伸出手去,抓了個空。他撩開窗簾一角,發現這位神奇的造訪者的身影已經站到了門口。他監視著蒙代伊夫人,就像野獸在盯著自己的獵物。不過羅平知道他絕無要侵犯的意思。相反地,他在等待最佳時機,以便不被發覺地逃出去。客廳裏射出的光線斜照在他的身上。他長著紅棕色的頭髮,剪得像刷子一樣短。可以說,他身材比較小,一肩高過另一肩,手臂很長,有點像猴子似的。羅平從來沒見過他,但他感覺到,終有一天,他們會麵對麵地遭遇的,到那時……


    這個人肯定是精明能幹且很果斷的。他在羅平眼皮底下完成的這項工作表明了他是何等的危險。因為,如果蒙代伊夫人現在要送回相冊的話,她註定要發現他的,而他也會毫不猶豫地迅速出手,以便在他發現的在窗簾後麵的意料之外的敵人追捕之前逃掉。


    但是蒙代伊夫人把脖頸靠在扶手椅的靠背上。她的眼睛也始終閉著,她在默念,她在夢想著。羅平還從來沒遇到過這樣的場合:兩個男人都在準備大打出手的同時,又戒備著一位不知道危險存在的年輕美麗的女人的嘆息,她還以為隻有她一個人,而且全身心地投進了對過去的回憶之中。


    時間在流逝。相冊一點點地在貝阿特裏斯的大腿上滑動著。最後,它沒有一點聲響地落到了地毯上。她沒有動。她已經睡著了。於是紅棕色頭髮的人站起身來,看了看窗簾處,確信自己已經比對手占先了好幾米。燈光映出他眼裏流露出來的凶光。他跨過門檻,三步並作兩步地從羅平的視線中消失了。


    與此同時,羅平從他藏身的地方走了出來,站到了那個人剛剛離去的地方。大門是仔細地關好的,一陣冷風湧進了大廳,蒙代伊夫人縮了縮身子。她睜開眼睛,睡眼惺鬆地看了看自己的周圍,然後把敞開的睡袍領子向上拉了拉。


    有一秒鍾的樣子,好像時間停滯了。他所表現的意願令人捉摸不定,羅平命令它休息,請它讓他自己安靜一會兒。疲勞……或者是催眠暗示,終於讓她又歪著頭靠到了扶手椅上。她拿著照片的手斜靠在扶手上,就像是一顆凋謝了花朵的莖。照片從她的指間掉了下去。他也側身溜到了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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