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信要給我?”加布裏爾一邊說,一邊走到對方身邊。


    “在別墅裏。”


    兩人搭公交車到火車站,又坐火車到了錫耶納,接著乘馬提亞的麵包車來到托蒂別墅,其間不交一語。心頭的悲痛讓兩人垂頭塌肩。到了別墅,唯一減輕痛楚的辦法隻有喝酒。好在波拉俄斯特劇團的其他人有演出任務,並不在別墅裏,加布裏爾和馬提亞有足夠的時間和空間獨自消化心中的悲痛。


    馬提亞倒上紅酒,把一隻鼓鼓囊囊的信封放在加布裏爾麵前。“信在這兒。”他一邊說,一邊坐下捲起一根大麻煙。


    加布裏爾拿起那封信,然後又放下。他喝了一大杯酒,然後用一根手指摸摸信封的邊緣。又喝了幾口,接過馬提亞手裏的煙,吸了幾口,接著又繼續喝酒。他無法想像丹尼爾會有這麽多要寫在紙上的話對他說。他預感到信裏麵可能是某些秘密,但是眼下,加布裏爾自己都不清楚是不是想知道秘密。因為抓住業已失去的那些記憶就已經夠他痛苦的了。


    不知何時,馬提亞站了起來,把一張cd插到了播放器中。加布裏爾驚訝地發現那正是父親葬禮上的音樂。“這曲子就是爸爸讓我在葬禮上放的。”


    馬提亞點點頭。“傑蘇阿爾多寫的。他殺了自己的妻子和她的情人。有人說他還殺了自己的次子,因為他懷疑那是個雜種。他還殺了嶽父,因為他揚言要報復,所以傑蘇阿爾多先下手為強。後來他知道懺悔了,餘生就在創作宗教音樂中度過。這就說明,人做了壞事,還是可以得到救贖的。”


    “我不明白。”加布裏爾不安地說,“他為什麽要我聽這首曲子?”兩人已經幹掉兩瓶,準備開始上第三瓶酒。他已感覺有幾分醉意,但問題不大。


    “你確實應該看看這封信。”馬提亞說。


    “你清楚裏麵的內容。”加布裏爾說。


    “一點點。”馬提亞站起來,朝門口走去,“我去走廊透口氣。你讀信吧,加布。”


    加布裏爾越來越覺得這封信意義重大。他害怕自己的世界將從此改變。加布裏爾希望自己能一走了之,讓信原封不動地留在那兒,自己的日子能一成不變地過下去。但是父親臨終的遺言他無法忽視,他一把抓起信封撕開口子。看著父親熟悉的字跡,他的眼睛濕潤了,但還是強迫自己讀下去。


    親愛的加布裏爾:


    我一直想把有關你的真相說出來,但總感覺時機不對。現在,我就要走了,你應該知道這個我一直害怕告訴你的事實,因為我深怕你知道後會離我而去,讓我獨自走向死亡。所以,我寫下這封信,希望在我離開後,馬提亞會轉交給你。請不要責怪我,我曾幹過一些蠢事,但做這些事也都是出於愛。


    首先,我要對你說,盡管我對你撒過謊,但有一件事絕對是亙古不變、天地可鑑的事實,那就是,我是你的父親,在這個世界上我最愛的人就是你。哪怕你想讓我死而復生,從而能親手殺死我的時候也要牢記這份愛。


    我不知道故事該從何說起。事情是這樣的,我的本名並非丹尼爾·波蒂厄斯,也不是格拉斯哥人。我的名字叫麥可,大家都管我叫米克。我的本名就叫米克·普蘭蒂斯。我曾是一名礦工,在法夫郡威姆斯的紐頓村出生、長大。我娶了妻子,生下一個叫做米莎的女兒。你出生的時候米莎已經四歲了,你們倆是同父異母的姐弟。可能是我敘述得太快了,讓我慢慢解釋給你聽。


    這一輩子除了會挖煤外,我最擅長的事就是畫畫。上學時,我在圖畫課上的成績就很好,但是像我這樣出身的人不可能有機會在這方麵有所發展,因此順其自然地我就下了礦井。後來礦工福利會開辦了一個繪畫班,我才得以跟隨一名正規的畫家從事創作。結果,我發現自己對水彩畫有很高的天賦。我的作品也有人喜歡,偶爾還能賣出幾個小錢。至少,在1984年的那起礦工大罷工之前是如此,因為當時的人們還有閑錢買買畫。


    1983年的一個下午,正逢我輪班結束,天光格外的好,所以我就背起畫架來到了村子遠端的懸崖上。當時我正在畫一幅透過林中的樹幹望見的海景圖,海麵上一片金光燦爛。直到現在,我依然記得,當時的情景美極了,簡直不像是現實中的景象。反正我是完全沉浸在繪畫之中,忘記了別的事情。突然,一個聲音說道:“你畫得真棒。”


    令我更覺得意外的是,她的臉上絲毫沒有驚訝的神情。我對人們看到一個礦工畫出一幅美麗風景畫時的驚訝之情早已習以為常,覺得他們就像是在看猴戲一般。可是卡特裏奧娜並不是這樣。從我們見到彼此的第一刻起,我就感到我倆的關係是平等的。


    我認為自己一文不值,沒有人會理睬我,然而突然間有人站到了我身邊,同我講話。她看見我受到驚嚇的表情不由得哈哈大笑,說很抱歉打攪我創作了。直到那個時候,我才留意到她長得美艷動人,頭髮烏黑,輪廓如雕塑一般完美無瑕,雙眼深陷,隻有在足夠近的距離才能辨認出那湛藍的顏色,甜美的笑容比陽光還要燦爛。有的時候你和她是如此相像,讓我禁不住想要號啕大哭。


    我身處一片樹林之中,同如此美麗可人的女子麵對麵,不知該如何回她的話。還是她首先伸出一隻手,介紹道:“我叫卡特裏奧娜·格蘭特。”我清了清嗓子,差點兒咽到自己,然後自報家門。她說她也是搞藝術的,是一個玻璃造型師。當時我也覺得吃驚,我接觸過唯一一個搞藝術的是在繪畫課上一個水平很普通的女人,但是我第一眼就判斷卡特裏奧娜一定在她那個行業幹得很出色。她的一言一行都透露著一種自信,一種隻有真才實學的人才擁有的自信。唉,我又說得顛三倒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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